无数禁军士兵们捶胸顿足,生恨方才没那个胆量站出去参与第一轮比武,仿佛只要他们下场,优胜者必定就是自己一样。
就连台上的几位近臣和武将们,都忍不住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这三个幸运儿。
这样的机遇,一辈子都难得有一次。
张束止悄悄向凌涛竖起拇指,得到后者百感交集重重的一点头。
由于比武只是点到为止,并未造成过分重伤,萧青冥同时从中再次挑选了几名有过突出表现的士兵,赐了数名伍长、百长,其余人则赏赐金银,最后命人将其他参与比武受伤的士兵带下去就医。
没想到输的也有赏赐,四周围观的士兵们议论得更加兴奋,越发按耐不住了。
在皇帝亲口宣布明日比武继续时,人潮的山呼声达到了顶峰,几乎要把大营掀翻。
第一轮比武,对大部分人而言可谓皆大欢喜。
萧青冥兑现了自己战前的承诺,极大鼓舞了禁军士气,保住了秋朗,顺便还赚了个体恤将士、赏罚分明的好名声。
最重要的是,将军队的将官任命大权,顺势而为收拢在自己手里,在万千底层士兵的拥护下,文臣们没有插嘴的余地。
唯独那些勋贵武官是今日唯一的输家,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损失了几个同僚,还在自己手下的士兵面前,威严扫地,领着人气势汹汹而来,灰头土脸而去。
※※※
当晚,徐都统和他周围一众军官默默回到自己营中,人人脸色皆不好看。
徐都统恨恨一拍桌子:“今日实在失策!本以为十拿九稳,必定能逼得皇帝退步放人,没想到,那位居然早有准备!”
另外一个都统惴惴不安道:“你们说,陛下是不是有意要下套对付我们?今日之事,我们完全被陛下牵着鼻子走。”
“可不是吗?若只凭空额这件事,就要定我们吃空饷的罪,那个秋朗根本没有胜算。只要他敢说,我们必告他一个诬告之罪!”
“谁知道陛下压根提都不提此事……”
其中一个都统想了想,道:“末将倒是觉得,此局是我们略胜陛下一筹!”
一众将领眼前一亮:“这话怎么说?”
那人清了清嗓子,道:“大家想想,从一开始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陛下不要追究空饷一事,得过且过,一切如常吗?”
“现在,我们的目的不是达成了吗?那个秋朗没有死咬着空额一事不放,陛下也没有要将此事追查到底的意思,反而安抚了禁军,安抚禁军,不就等于安抚我们吗?”
听了这番分析,众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诸位试想,今日我们带着大群人马威逼秋朗,不就如同变相威逼他背后的陛下?可是陛下他没有惩罚我们!反而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徐都统也想明白了,眼中精芒闪烁,重重点头:“不错,虽然陛下惩治了一营二营,此举可看做是为保全秋朗,不得已而为之,否则的话,今日该被罚的,就是陛下的爱将了。”
他哼的一笑:“皇帝终究还是知道轻重,对我等有所顾忌的。看来,今日之局,我们与陛下扯了个平局。”
其他几个都统同时露出笑容,奉承道:“还是徐都统心思缜密,日后我们可以心安了。”
“便是靠那比武,得了几个都统和指挥使的位置又如何呢?若不肯听我等号令,那位置又能坐稳多久?”
“正是如此。”
徐都统正暗暗自得,忽而瞥见后方的手下指挥使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一沉:“左四,你说说。”
左手只有四根指头左四愣了愣,勉强回过神,应付地点点头:“都统说的是。”
徐都统顿时有些不悦,他皱着眉不说话,只把他看着。
没成想,等到的不是手下指挥使的小意赔笑,反而是一声不冷不热的提问。
左四淡淡道:“明日大比武,想必不少人觊觎最后那个空缺的二营都统之位吧?若是再有一个指挥使参加比武得胜,那个位置,陛下会继续给吗?”
此话一出口,营帐中顿时为之一静。
几个都统和指挥使们的神情,各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方才再如何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也改变不了今天有一个指挥使,一朝鲤鱼跃龙门,跟他们平起平坐的事实。
三营都统肺都要气炸了,那个李指挥使正是他的手下,兢兢业业替他干活十多年,自己自问待他不薄,没想到一声不吭的,在全禁军面前大出风头,被皇帝亲自提拔。
这样的荣耀,如何不叫人嫉恨?
三营都统脸都没处搁了,只怕全禁军都要看他笑话。
徐都统眯起双眼,冷冷盯着左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左四缓缓拂过曾经为这位上司断掉的小指缺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末将跟随都统您,也有快二十年了。昔年您曾承诺过,若将来有空缺,必保末将往上更进一步。”
左四缓缓环视周围,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如今机会摆在眼前,何不为自己一争?总好过,被莫名其妙什么小兵,爬到自己头上来好吧?”
他冷笑一声,提着佩剑就离开了营帐。
在他走后,其他几个指挥使越发神色尴尬,但眼底也隐隐有蠢蠢欲动之色。
这些空缺的官位,如同一个个胡萝卜,就那样吊在众人眼前,每个人都能看见,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
自都统以下,对所有人都有吸引力,唯独对他们几个老资格的勋贵都统不利。
徐都统看在眼中,脸色铁青,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难道这些……都是陛下早就预料到的吗?”
就在徐都统心慌意乱,忐忑不安时,类似的上司与下属的冲突,同时爆发在了好几个营帐中,更有甚者,甚至发生了肢体冲突。
按禁军的军制,将领往往对下属有绝对的控制权,若是性格懦弱的手下,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凡中层军官稍有野心,这种单方面的压迫和掌控关系,就会变成长期的积怨。
被长久压制的死水,一旦有了出口,必有井喷之时。
※※※
皇宫,御书房。
萧青冥揉了揉胳膊,放下朱笔,蹙眉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秋朗:“起来吧。今日之事,非你之过。”
秋朗紧紧抿唇,冷硬的侧脸线条绷出颧骨的形状,沉默半晌,微微垂下眼睫:“陛为何不对那些败类动手?他们说的都是颠倒黑白的鬼话。”
他暗自瞥了一旁老神在在的莫摧眉一眼。
后者冲他挑了挑眉,笑吟吟道:“可别看我,我只是执行陛下的命令,陛下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陛下让我只去那两个都统家,我就绝不多跑一个。”
秋朗挪开视线,不屑一顾。
萧青冥隐隐感觉这两个英灵之间似乎有些不对付,颇为意外。
他靠上黄花梨木椅椅背,那里垫着书盛放的一个柔软的锦绣靠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着太阳穴。
“朕昔年曾猎一头鹿,箭头射中了它的后腿,它倒在那里,不能动弹,就在朕上前准备拿下猎物时,这只受了重伤的鹿突然暴起,鹿角撞伤了我的胸口,跑了。朕不得不修养了好些时日。”
“从那时起,朕就明白,一旦要出手,必定得一击必杀,决不能给猎物任何反抗的机会,否则,后果未必是自己能承受的。”
萧青冥顿了顿,秋朗和莫摧眉都望着他。
他话锋一转,朝秋朗道:“明日比武,你也上场吧。”
秋朗一愣,以他的实力,一旦下场,其他人都只有横着出去的份,他不明白皇帝此举有何意义。
莫摧眉眼珠微动,神采奕奕望着年轻的君王,跃跃欲试:“陛下,那臣也可以吗?”
萧青冥轻轻一笑:“当然。就让禁军和朝野上下都给朕睁大眼睛看看,你们的实力。”
“日后,谁敢轻视于你们,便如同轻视朕!”
两人同时面露动容之色,秋朗动了动嘴唇,握紧了腰间佩剑,没有说话,唯独眼神再次变得坚毅起来。
莫摧眉屈膝跪在他身侧,面朝君王顺从低下头颅,嘴角弧度优雅,言辞极尽恭敬谦卑:“陛下的命令,即是臣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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