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淡声道:“是说御驾亲征的主意,这毕竟不是闹着玩的,虽说立了功,但若皇上认真追究起来,自然逃不过。方才她说,若皇上问起,就咬死是她提的。我才不答应。”
薛放目瞪口呆,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你说的那个人的脾气不好惹天翻地覆之类的,是说的皇上?咳!我还以为是说我呢。”
黎渊哼道:“你为何在外偷听人说话,是……放心不下谁吗?”
薛放哪里肯承认这个,嘿嘿笑道:“胡说,是你声音太大了,不小心传到我耳朵里。”
黎渊白了他一眼。
薛放却又叹了口气:“你在这里也好,我正不懂想问问,为什么皇上叫杨仪跟俞星臣回去,把我扔下了。”
黎渊道:“这还用说,皇上自然是重视你。”
这倒是跟那太监的说法如出一辙。
薛放道:“我倒是不想他这样重视我,我还想着陪她回去呢。”
杨仪听到这里,抬眸,目光短暂地跟黎渊一碰,又看向薛放:“这是圣旨,岂能当儿戏吗?再说了,你留下也好,你的伤还得多将养些日子,何况你在这里,就像是定海神针,北境自然安定。”
薛放道:“都这么说,但……”他望着杨仪,没再说下去。
杨仪却知道他的心意,微微一笑道:“不要任性。你自然也知道,我最近的身子也不太好,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回京好好调理调理……而且,我刚才听小黎说,那个……曾认识我外公的道士,说是有一本什么精妙的医书,据说最适合我的体质的……要送给我,所以我想快点回去,这不是一举两得了么?”
薛放惊讶:“真的?就是那个颠道士?”他眨了眨眼,忽然道:“那人有点行事颠倒的,他说的可是真?”
杨仪瞥了眼黎渊,道:“他乃是世外高人,性情自然是不同一般。他同我外公济翁先生是旧识,先前跟你我只是一点误会,如今误会已经解开了,他又当我是个昔日故人之晚辈,自然有意带挈照顾,这是天大的好意。再说,那本书若真对我有益,岂不是求之不得吗?”
薛放忖度道:“要是这样的话,叫他送来就行了,或者我派人去取。”
杨仪安静地看着他:“你刚才也说那道士性情古怪,若这样无礼,他一气之下兴许也不给咱们了,万一再一怒毁了书呢?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薛放挨着她坐了,也没理会黎渊就在旁边,扶着杨仪的手道:“你要回去,咱们就又要分开了。”
杨仪的目光涌动,却若无其事地轻笑道:“我不在这里也成,整日看着你身上的伤,我心里也难过,分开这阵子,你赶紧把伤养好了……就像是你先前说的,一辈子……长着呢。”
薛放心中一喜,仿佛有春水荡漾,若不是黎渊还在,定要亲一亲她。
“你说的。”薛放望着杨仪,道:“我一定快点儿好起来,你也是。”
“嗯。”她答应了。
这会儿外头俞星臣派人来请薛放,他很不耐烦,却也知道必定有正事,便起身去了。
离开之前,薛放看着黎渊,奇怪他为什么还不走。但又想初十四不在,黎渊陪她说说话倒也罢了。
而等薛放离开后,黎渊才垂了眼帘,道:“我不知道,原来你扯谎的本事也见长了。”
杨仪已经敛了笑,低声道:“这也是事在人为。”
黎渊长吁了声:“我希望你再想想,我不希望你这样做。”
杨仪淡淡道:“我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
黎渊摇头:“你别把他想的太简单了。而且就算能瞒的了他一时,他终究会回过味来。到那时候……”
“我只要瞒得住他‘一时’,别叫他因为我……此后,总会慢慢地平复……”杨仪停下来,沉默了会儿才道:“你该明白我的心意。”
黎渊望着她宁静的眸色,黯然道:“我明白,我也从来听你的话,我只是……”
杨仪招了招手,黎渊走到她跟前,杨仪握住他的手:“你帮我做了这件事,我……至死都感激。”
黎渊的双眼蓦地睁大,一下把手抽了回来,气的寒声道:“你要是说这个,就别再提了!”
杨仪不免又咳嗽了几声,黎渊到底狠不下心来,便又给她轻轻地抚背。
就在这时,江公公从外来,还带了医官署的一位掌事。
那掌事进内,先忙行礼:“大人!”
杨仪诧异:“什么事?”
掌事道:“有一件事,思来想去还是要亲口告诉大人。”
黎渊看向江太监,却见他脸上带着三分笑,可又不似是非常开心的样子,笑里带着点忧。
那掌事却双眼发亮地望着杨仪,满是感激地说道:“之前永安侯曾跟我们讲过,您行医的一些医案……其中有一件,是个因食动怒,气厥鼓胀,造成假死之人。”
杨仪道:“又如何呢?”
先前她在去往医官署的时候,会把自己往日在外行医、遇到的一些奇特罕见的医案跟众人剖析讲解,便是希望他们以后在遇到类似的病症之时,不至于手足无措,或者耽搁了病人的诊治。
至于这一件,则是之前她在羁縻州、跟韩青“认识”之初发生的那件事,——就是在牛马栈里,那个泸江三寨里叫卓瑞的青年,因为跟人口角,导致胸腹间门被气鼓出一个大包,气厥昏迷,众人都已经他已经死了,是杨仪用针灸之法救了回来。
杨仪跟众医官说此事的时候,格外提了在进食的时候切忌动怒,否则便容易气郁内结成病。
而这种病症的判断法子,便是脉象往往是沉数,因伤于食,胃中气旺,太阴脉充紧,为气口紧盛之状。
这掌事继续说道:“下官在听了永安侯此案之后,便想起先前诊看过的一位病患,她起初也是昏迷不醒,而且手足抽搐,目斜眼歪,十分可怖,有大夫看过,说是中了邪风,用了祛风定惊的化风散,可用药之后无效,又请大夫,说是内有痰热,用了化痰平喘的二陈丸,依旧无效,他们皆来问我,我……亲自看过,惭愧,却也不知缘故。”
掌事在听了杨仪所说之医案后,心中一动,便赶去给那妇人诊脉。
果真是脉沉数而气口紧,一问,这妇人家里才想起来,当时病发的时候,正因为小两口拌嘴,才厥了过去!
如此必须要用疏肝理气的药物来调治了,于是忙开了木香顺气丸,香砂养胃丸。
方才,那妇人的丈夫亲自来医官署报信,说是妻子已经好了!跪地磕头,千恩万谢。
掌事得了实落消息,心中感慨万千,同众人说罢此事后,便忍不住想来亲自告诉杨仪。
杨仪微笑道:“这就是了,我的本意就是这样,让大家知道有这样的案例,能够随机应变,免得耽误了人。”
掌事看着她瓷白消瘦的脸,先前的喜悦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心酸之意。
“永安侯……”他小声道:“从年前,时常有百姓们去医官署,打听您为什么没再去了……有听说永安侯身体不佳的,他们都担心着呢。”
说到最后一句,自己的声音也开始发颤。担心她的,又何止是百姓,医官署内的众人,也是同样。
掌事低着头,不敢让她看见自己难过的神情:“还请永安侯务必保重身体。”
杨仪吁了口气:“多谢。”
当天晚上,杨仪叫江太监研墨。
江公公抬手,又放下,回头道:“又要写?好不好多歇会儿?”
杨仪道:“就要离开定北城了,早点写出来,好给他们参看,兴许、会如今日这样的……派上点用场。”
之前从不能去医官署开始,杨仪但凡觉着精神好点,便伏案奋笔疾书,把自己之前行医所遇种种,记录在册。
不过她体质实在过弱,加上还得斟酌词句,回忆当初,每天大概只能写一两页,不过积少成多,也有几十页了。
今天本来已经不想再写,听见那掌事来说了此事,便又鼓舞了她。
江太监无奈地看了杨仪一会儿,知道拗不过,便退而求其次:“写可以,只准写两刻钟。”
杨仪道:“那能写多少呢。”
江太监道:“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不然我就去找十七。”
入夜,薛放回来之时,杨仪还在灯下,左手揉着额角,一边执笔。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不由分说便把人轻轻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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