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闪烁,受了惊的乡民百姓们有的跪地哭叫,有的慌忙逃离,岸边的火龙跟江上的法台还在燃烧,微红的火光照着窜动的人群,光芒明灭,憧憧影动,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惊怖。
夜色助长着人心中的恐惧,黑暗中有人晕倒,有人受伤,有人在推挤之下身不由己地落水,有人碰到跌落的火把纸扎,身上的衣物也跟着起火,引发更大的骚动。
就好像有鬼魅偷偷潜伏在人群中伺机动手,可怕的氛围迅速弥漫,简直比白日在佛堂的那场骚乱还要令人恐慌。
薛放把杨仪推到赶来的戚峰屠竹身旁,自己向着高台上冲去。
就在狄将军一头栽倒的瞬间,十七郎的身影好像夜色中的枭鹰,自人群的头顶狂风一样掠过。
没有等狄将军跌落,薛放一把将人抓住,扭腰纵身,重新上了高台。
此时龙勒波卓英等才反应过来,跟随狄闻的侍卫也慌忙上来救护。
天将明。
泸江上笼罩起了一层白色的浓雾,雾气之中,隐约还有缕缕烟气弥散。
江岸边上,昨夜燃烧的灰烬今日本该坠入江中,但因无人收拾,便剩了好些没有烧尽的竹枝骨架,楞眼一看,仿佛是什么奇异巨兽的残骸。
有的竹枝上还有些许余烬,散发着白烟。
“嚓嚓!”
浓雾中脚步声响起,一队巡检司的士兵沿着江面巡逻过来。一边看岸上,一边时不时地打量江水中。
“真是活见鬼,好好的浴佛节竟成了这样,若说没有人捣鬼,我可不信。”有个士兵抱怨。
另一个道:“你怎么知道是有人捣鬼,三寨的乡民都在说是罗刹鬼作祟,你没听见?”
“那罗刹鬼到底是个什么?这两天我也总听乡民们偷偷地在说。”
有一个消息灵通的士兵道:“泸江三寨这里的人都信佛,这罗刹鬼据说是佛教里能吃人肉的恶鬼,红头发绿眼睛,面目狰狞极其可怕。”
“这只是传说而已,怎能当真?”
“怎么当不了真,就说……十多年前,这里就闹过一次罗刹鬼。”
“啊?”
“那是在这里的小弥寨,罗刹鬼现世,一夜之间吸食了小弥半个村的人的精气,导致一百多人身死,当时是小弥的头人卓英发现罗刹鬼的真身,三寨的头人联手将罗刹鬼镇压,这才度过了那场灾祸。”
“罗刹鬼的真身?那是什么?”士兵惊奇的问。
“据说是小弥寨的一户人家,他们这里的人说罗刹鬼一般是不会现形,只会借人身转生。”
“那怎么就认定谁是罗刹鬼转生?”
“有个缘故,罗刹鬼如果是男人,就会相貌极其丑陋,但如果是女人,便会美若天仙,这样才能迷惑人,小弥寨的那户人家,叫木桃叶的,就是方圆百里难得一见的美人,据说每次她出门,连树上的鸟跟林子里的野兽都会忍不住停下来看她……”
正说着,前方同样传来脚步声,几个士兵停下来,定睛看时,却见浓雾中走出一队人,领头的那人面色冷峻,正是津口巡检司的韩青。
士兵们赶忙行礼,韩青盯着前头嚼舌的两人:“叫你们来熄灭余火,查看有无坠江之人,不是让你们在这里闲聊的!”
士兵们慌忙认错。
韩青道:“若再犯便责打二十军棍!”带人走了。
士兵们心有余悸,其中一人小声道:“咱们韩旅帅简直比罗刹鬼还可怕。”
“嘘,你不想要命了……赶紧走吧。”
韩青一路往前方的佛院精舍走去。
他留意到地面上时不时会看到残存的血迹,应该是昨夜狼狈逃窜的乡民们受伤留下的。
韩青盯着看了会儿,漠然抬眸,就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精舍这里,龙勒波跟卓英两个昨夜并没有各自回寨,而也是在这里混了一宿。
两人谁都没有睡好,天不亮便出来探问狄将军如何。
此刻看到韩青回来,卓英忙招呼:“韩旅帅。可找到桑普洛了?”
韩青道:“士兵们还在沿江搜寻,两位头人不必过于焦虑,桑寨主精通水性,就算不小心落水也未必有事。”
龙勒波跟卓英对视了一眼,龙勒波道:“我跟卓英想了一夜,就怕桑普洛并不是落水那么简单。”
韩青皱眉:“这是何意?”
卓英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道:“韩旅帅,昨夜在船上饮宴,传火礼开始前我还去叫过桑普洛,还以为他是在……我就没留意,现在想想,十分可疑。我早先叫人去问那个昨夜给桑普洛拉到房内的阿女,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你说这……”
韩青道:“还有人不见了?卓寨主为何不早跟我说?”
“我原先并没有就……”卓英刚要解释,里头有侍从出来:“韩旅帅,将军醒了,叫您进去回话。”
韩青只得道了声“失陪”。
等韩青入内后,龙勒波问卓英:“如果昨晚上真的是在船上出了事,那么……那木排上的……”
卓英打了个寒噤:“或许、是我多心了。不可能是桑普洛!”
龙勒波眯起眼睛:“先是录奕,又是桑普洛,你不觉着这罗刹鬼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卓英浑身发冷:“别说了!”
龙勒波呵呵笑了声,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怕什么?当年的罗刹鬼那么难缠,还不是被咱们处置了,卓英,你的刀子是不是该磨一磨了。”
卓英的手抖了抖,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匕首。龙勒波看了眼:“这匕首上是有罗刹鬼的血的,再杀几个又能怎么样?”
“可现在桑普洛不知生死,录奕……”
“没了两个老东西算什么,你我不是都有儿子么?也该让年轻的头狼试试獠牙了。”
精舍里间。
狄闻斜靠在床头:“事已至此,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尽快查明就是……”停了停:“昨夜死伤者多少?”
邹永彦低着头道:“伤者有十几人,踩踏而死的两人,落水的一个。”
其实邹永彦所说“伤者”,已经算是伤的有些严重的了,那些碰撞之类的伤,只要能动的,他便没敢报出来。
狄闻闻言皱眉,不由地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竹排上那个是谁,查明了么?”
“这……”邹永彦越发不敢开口,谨慎地:“远远看着确实像是一个人,不过昨晚上乡民大乱,那竹排又向着下游而去,拦截不及,现在还未能找回。”
薛放在旁边揣着手不言语,唇角动了动。
狄闻道:“怎么了十七郎,想说什么?”
薛放道:“邹旅帅是不想将军在这会儿忧心,但我想这件事不可不说。”
邹永彦看向他,薛放道:“中弥寨的头人桑普洛,据说……从昨晚传火礼之前便不见了踪迹,直到现在都没找到人。”
狄闻的眼睛睁大,然后便猛地咳嗽起来。
邹永彦赶忙上前扶住,又略带责怪地看了薛放一眼:“薛旅帅,何必在这时候说出来让将军忧心呢。”
狄闻咳了一阵,摆摆手:“这种事情确实不该瞒,桑普洛不是寻常乡民,是中弥寨的首领,倘若出了事……罢了,只盼不至如此。”说到这里,狄将军左顾右盼,“韩青呢?”
邹永彦忙道:“韩旅帅从昨夜就带人维持巡查,又调了人手往下游去找那竹排,至今未回。”
正说着,韩青入内回话,也将桑普洛昨晚可能船上出事以及那少女失踪的事一并告诉。
狄将军的眉头皱的更紧:“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那竹排可找到了?”
韩青道:“邹旅帅这里的二百人,跟我所带一百人都派了出去,又调了三寨精通水性的船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将军莫要挂心。”
狄闻道:“我又怎么能不挂心,唉。”
此时有士兵进来急报,说是已经找到那竹排,船工正想法儿往回拖运。韩青看了眼狄将军,狄闻道:“你全权处置就是。”
韩青便道:“叫仵作赶去查看现场,要是无法把竹排跟……尸首一起带回,就先顾尸首。”
士兵离开,韩青又对狄闻道:“将军,请许我亲自前去。”
狄闻微微颔首:“邹……”看了眼邹永彦,又打住,只道:“你先去。”
韩青行礼退出。狄闻才看向一般的薛放:“你昨日说什么……真凶只恨录奕一人就无事,现在好,又出来了一个,我想也不用侥幸了,那木排上的十有**是桑普洛。”
他咳嗽了两声,又道:“如果真是这样,对方怕是冲着三寨的头人来的、也许……”他的目光沉沉,“还有巡检司也不一定。”
邹永彦惊道:“冲我们?”脖子一阵发凉。
狄闻望着薛放:“龙勒波跟卓英都在,你……留神他们的踪迹,多派人手,就算防患于未然吧。”
薛放应声。狄闻又道:“那个杨、咳……”
“杨易?将军要传他么?”
“不,不是……”狄闻深深呼吸:“你带他一起、跟韩青去现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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