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倦乏的很,靠在车内闭目养神,经过街头的时候,听到外间闹哄哄地。
她从窗帘向外瞥去,却见街角聚集着许多人,都在盯着墙上打量。
有人大声念道:“兹缉捕曹府曹方回,但凡见者报于巡检司,赏银十两,但凡捉拿曹方回押送巡检司者,赏银五十两……”
杨仪很诧异,巡检司居然出这样的公告?可方才薛放跟隋子云明明已经知道了,真正的曹方回已死。
这是怎么回事??
往前又走了会儿,见贴的告示越发多起来,到处都有大声议论的百姓,有人叫道:“就算见过曹家二爷也好,十两银子,足够一年的花销了。”
“这种发财的买卖哪里找去?就是不知这曹方回到底逃去了哪里,恨不得他立刻落在我手里。”
“干脆咱们别的都不干了,若是能亲自将他捉住,那可是五十两,至少三年的嚼口都有了。”
杨仪简直不敢相信,俯身向外看去,却正见到隋子云脸色冷峻立在街边,他手下士兵来回奔走,有人手中正拿着这样的告示,这竟是隋子云亲自经手的。
等杨仪从安平堂返回,却见巡检司衙门门口挤着许多人,一问,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在检举曹方回踪迹的。
杨仪不知说什么好。
屠竹陪着她向巡检司衙门内走去,杨仪且走且打量,忽然她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凝神一望,竟正是先前在曹家所见的大房二爷,他正也盯着杨仪,夜色之中,那种眼神透着莫名的阴鸷。
薛放的房中点着灯,杨仪本想去看看他的情形,又听说他把戚峰跟隋子云以及几个麾下将官都叫了过去,料必是有正经事。
正好杨仪劳累的很,便先回到自己下榻处。
屠竹早打了热水供她泡脚,又询问她的口味,不多会儿端了一碗雪白的汤粉,正合杨仪的意思。
怪不得是薛放的身边人,果真伶俐体贴。
杨仪吃了汤粉,自己抖出两颗药丸。
这些日子她来来回回地奔忙,失了调养,连雷打不动的八段锦都没空练习。
杨仪清楚自己的身体,这会儿正是风雨飘摇的关口,案子接着案子,还要给薛放看诊,所以她强撑着而已,倘若这段时间过去,她必得大病一场。
所以只能先吃两颗事先预备的胶枣扶衰丸来顶一顶,能补一点儿是一点,只希望倒下的时候别太遭罪。
她吃了东西又服了药,一时睡了过去,等因口渴而醒来之时,竟不知什么时辰。
杨仪才起身,外头屠竹就听见动静,赶忙进来询问有何吩咐。
她不习惯被人如此跟着伺候,吓了一跳,镇定了会儿才问:“什么时候了?”
屠竹道:“差两刻到亥时。”
杨仪还以为自己快睡了一宿,没想到是睡了两个时辰,于是要了一杯水。
屠竹很快回来:“晚上醒来的人多半口苦,我加了少许的蜂蜜,先生若不喜欢我再换一杯清水。”
杨仪又惊又喜:“正好。”道谢喝了口,又问薛放那边如何了。
屠竹有点儿神秘兮兮地:“先生不问我也不好说,旅帅那边儿正热闹着呢,出了大事。”
杨仪赶忙问是何事。屠竹道:“之前不是发了那悬赏公告么?好些人来说看见过曹方回,当然其中也有很多招摇撞骗的,可还好来了个真真的。”
“什么意思?”杨仪不解。
屠竹道:“是街头卖豆腐的罗六,曹方回先前就很喜欢吃他家的油炸豆腐,曹方回在出事之前曾也去过,愁眉不展,罗六便问他何事,曹方回说有人想要害自己,罗六便担心,问是否能够帮忙,曹方回便写了一封信交给他,交代罗六,倘若他真的出事,就把这信交给巡检司的薛旅帅。”
杨仪惊愕:“然后呢?”
屠竹道:“如今信已经送到旅帅手中了,旅帅见了大怒,便命人把曹家当家几个都提到了巡检司,正在前面审讯呢……”
杨仪听到这里,赶忙放下水杯往外就走。
屠竹忙拦住了:“先生才起来,晚上风冷,留神吹着。”他去取了一方幅巾,回来给杨仪戴了,又披了一件外氅,满意地打量了会儿:“正合适。”
杨仪随身带的衣物有限,这些她却都没见过,而且都是簇新的,大小也不差。
她疑惑地:“这是哪儿来的?”
屠竹道:“隋队正先前特地吩咐叫我置办的。”
巡检司前厅。
杨仪才穿过角门,斧头就跳出来领着她从廊下绕进了后衙。
一顶猛虎下山的宽大屏风后,薛放坐在中间,隋子云在左侧,右边的位子却空着。
听见她进门,薛十七郎抬手一招,又拍了拍自己右边的椅子。
杨仪张了张口,判断形势,向着薛放跟隋子云拱了拱手,这才走前坐了下去。
此刻屏风之后隐隐有声音传过来:“混账东西们,这信上写得明明白白,是你们大房意图谋夺曹方回的家产,这才设下毒计要谋害于他!你们还不承认!是不是想要我动大刑!”
这暴雷似的声音,一听就是戚峰。
杨仪睁眼听着,不知到底怎样。
薛放却歪头低声对隋子云道:“这吓唬人的把戏,还得看戚疯子。”
隋子云苦笑。
那边一番吵嚷,是曹家大爷开口:“戚大人,这是冤枉,从来没有的事,这信、这信恐怕也是伪造的……”
“呸,你好大的脸,罗六说这信是四天前曹方回交给他的,难道还有错?曹方回从那时候就知道你们要害他,若是曹家没出事,倒还可以说他发疯诬陷你们,可现在曹家确实出事,无端端出现具女尸,曹方回又不知所踪……哼,叫我看,那女尸必是你们所害,曹方回不是逃了,就也是被你们害死了!说!到底把他怎样了,是不是也把尸首藏在了哪个地方?”
这是杨仪第一次听戚峰说话这样有条理有气势。
在场的除了曹大爷外,曹二,以及曹大奶奶,管事,几个主事有头脸的都在。
他们显然也都给戚峰这番话吓晕了,曹大爷道:“曹方回明明是杀人潜逃了,大人,先前巡检司不也发了悬赏公告了么?”
戚峰道:“闭嘴,要是没这悬赏公告,就得不到这封信,又哪里知道你们曹家的这些肮脏!快说,曹方回到底是被你们逼走了,还是被你们杀害了!”
刷拉拉一声响,是戚峰在抖那张信纸:“告诉你们,如今有这信在,不管曹方回是逃了还是死了,他的家产,你们一毫也得不到!”
他吼了一阵,又瞪向现场众人,望着那一个个心怀鬼胎的样子,戚峰道:“不招是不是,那少不得先拿个人来开刀了!”
说完后戚峰猛地一拍桌子:“把曹沢先给我掀翻了打二十棍杀威!”
曹沢正是曹家大爷,他哪里吃过这种亏,忙大声叫道:“戚队正,我是冤枉的!手下留情!”
戚峰道:“你算什么东西?看看你那嘴脸,我跟你能有什么情?呸!”
屏风后,薛放本正要喝口茶,被戚峰那使劲一拍,手跟着一抖差点把茶盅翻了,他嘀咕:“至于么,你说他的手不疼?”
外头已经热闹起来,曹家大奶奶为夫君求情喊冤,士兵上来拉扯,曹沢的大声呼救,又说:“我们曹家世代体面,今日竟这般相待……”
戚峰的声音盖过所有:“如今你家里接连死了两个女人、外加生死不明一个主子,哪个体面人家会出这种事?你是曹家族长,不打你打谁?”
劈里啪啦,惨叫连连,半刻钟,那二十棍子总算打完了,曹大爷忍不住啜泣起来。
戚峰哼道:“这巡检司从不是请客吃饭的地方,你们进来了,就得给我留点东西……少不得委屈在此住一夜,想好该怎么交代,明儿若还不说,二十棍翻倍!”说完又是狠拍桌子:“给我拉下去,把这伙鸟人关起来!”
脚步声纷迭而至,曹家众人的呼叫很快消失。
不多会儿,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口响起,戚峰搓着手走了进来:“十七,嬷嬷……”他瞄了瞄起身的杨仪:“你睡起来了?”
杨仪只得一点头。戚峰凑到薛放跟前:“我审的如何?”
薛放向着他竖起大拇指:“至少得是个刑部堂官以上。”
戚峰一脸得意。
大概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太过于自在,杨仪问道:“旅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薛放道:“当然是……毒/药。”
杨仪习惯了他的说话风格,便只默默等待他解释,薛放却道:“没说笑,是真的剧毒。”他说着起身,杨仪正犹豫要不要扶他,隋子云已经从旁探臂。
两人走到门口,薛放深吸了一口气:“今儿什么日子?”
隋子云道:“今日正是月半。”
薛放“啊”了声:“好日子。是鬼也该现形了。”他没头没脑说了这句,唤道:“杨易。”
杨仪走前一步:“旅帅有何吩咐。”
“本以为你睡着了,自然错过今天的戏,没想到你有福,”薛放哼地笑了声:“今天晚上让你看过瘾。”
巡检司的监牢。
狱卒先把曹大夫人、曹二爷送进牢房,又有两个士兵扶着被打的屁股高起的曹大爷一并送了进来。
为首那官差道:“知足吧几位,若不是因为府里二奶奶有身孕,今儿也一并会在这儿。”
这牢房不是正常人呆的,士卒们很快走的无影无踪。
牢房之内,大夫人朱氏忙着扶住曹沢:“天杀的,不由分说把人打的这样……”
曹大爷不敢坐,艰难地趴在地上:“他妈的!”骂了一句又捶地:“明儿还要打的话,我的老命干脆交代了!”
朱氏转头四看,周遭并没有人,她看向二公子曹巾,低低问:“那个该死的罗六怎么会有曹方回的信,那贱人是怎么事先知道不妥的?”
大房二公子曹巾抱着膝坐在角落,闻言忙制止了她,警惕地看向外间。
朱氏道:“这儿没人,还不尽快商量个法子?你大哥要被打死了,那贱人的家产也落不到咱们手里,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曹大爷在旁听见,扭头哼哼道:“我早说过别干的那样绝,你们总是不听,现在好,弄来弄去,反而把我们都弄进来了!后悔都晚了!”
曹巾听了他们两个的话,便也道:“那贱人打定主意要鱼死网破,如果不除掉她,曹家必会败在她手里……”
“到底是为了曹家,还是你自己?”朱夫人坐在曹大爷身旁,瞪向曹巾:“要不是你逼得她太狠,她至于就要把所有都抖搂出去?”
曹大爷听见这句:“什么?老二你怎么逼她了?”
曹巾黑着脸不语。
“罢了,”朱夫人对曹大爷道:“你还不知道呢,那仵作都验出来了,那贱人不是有身孕了么?”
曹大爷先是惊愕,继而瞪向曹巾:“老二,是你干的?”
曹巾皱眉:“大哥你先别着急,如果不是我,怎能发现曹方回是女扮男装?怎么能谋夺她的家产?别忘了咱们大房已经山穷水尽了,若没她的钱,还能支撑多久?”
“你这个畜/生!”曹大爷挥舞着手想要打曹巾,却动弹不得,只抓起地上的稻草胡乱扔过去:“她再怎样也姓曹,你这是、是乱/伦!”
朱氏赶忙劝慰他,曹巾却咬牙道:“若不这样,怎能拿捏她乖乖给钱,哥哥花钱的时候却不曾如现在这样骂人。”
曹大爷扶着自己的屁/股:“造孽,造孽!早知道我、我……”
朱氏叹气:“已经到了这地步,就谁也不用怪谁了,只想想看该怎么过了这难关,还好他们都不知道那贱人已经……只靠那封信,到底有回旋余地,何况她那边只有个曹墨,小家伙又能去靠谁?还不是在我们手心里?如今只要咬紧牙关,说是曹方回自己逃走,料想他们不敢就真刀真枪对我们如何,毕竟他们没有真凭实据。”
曹大爷道:“罢了,明日叫他们把我打死就完了。”
朱氏看向曹巾:“明日若还要打,二爷好歹替你哥哥顶一顶,我们也都算是在给你收拾烂摊子。”
曹巾不语。
朱氏着急:“你们好歹是手足兄弟,连这点儿都不能担?”
曹巾才说道:“大太太不用这样,说的只是我一个人动手了似的,您帮忙的时候,曹方回可还没死绝呢。我倒要多谢大太太在她脑后砸的那一下。”
朱氏气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曹巾道:“还有那用猫儿草混合鱼肉,毁了她的脸的事,不也是大太太出的好主意?何必说的只是在给我擦屁股呢……您心里无非也是惦记着曹方回的那些钱。”
朱氏厉声骂道:“老二,你疯了?敢这么对我说话!”
曹大爷也说道:“你这个孽障,你想窝里反?”
“我只是想提醒大哥大嫂,过去的事儿最好都烂在肚子里,”曹巾眼神阴狠:“现在咱们都给关在这里,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不比谁清白,谁也别想撇下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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