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子云感慨:“童真无邪,令人羡慕。”
杨仪夹着书本,犹豫要不要忽略此人,即刻离开。
往门口走了一步,还是回头:“大人。”
倘若隋子云真的有什么意图,自己就算避开一时,也避不开下次。
而且看这位隋大人的做派,真怕他会主动自觉地跟着她回到家……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隋子云抬头,颇为无辜:“何事,杨先生?”
杨仪道:“请问,您可是有事吗?”
隋子云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先生不提,我都忘了,看我这记性。”
杨仪哭笑不得,知道他必然是装的,可竟演得跟真的一样,这份功力……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何他会升职做官儿了。
隋子云的来意很简单。
他是想叫杨仪回到龙王庙去。
因为他不知道该拿十七郎留下的那“尸首”怎么办。
十七郎竟然还说叫他把这尸首恢复原样,平心而论,隋子云实在看不出这是个人,更不知该怎么恢复。
可他清楚,总不能叫这心肝脾肺肾都露在外头,至少得……塞进去。
十七郎留下的那两个士兵很不中用,只看了一眼,就双双作伴出去呕吐了。
隋子云无可奈何,只能扭曲着脸容,用那黄色布幔先把这尸首裹起来。
正无可奈何,突然想到了十七郎临去时候所说的话——那个“脸白的不像话的”,手稳的像是最冷血的屠夫。
十七郎当然不会在这上面骗他。
隋子云有了主意:专业之事,自然要找专业之人。
杨仪答应,但她有一个条件。
“隋大人,我可以将那尸首恢复原样,但是在此之后,能不能……不要再找我。”
隋子云本要一口答应,毕竟令他为难的事儿不多,总不会样样都去找她帮忙。
可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话到嘴边,竟道:“好,就如您所说,我不会再打扰先生教课了,如何?”
不等杨仪反应,隋子云又道:“呵呵,先生不喜跟我们这些人打交道么?”
杨仪本听出了他那句话中仿佛留着许多缓和的余地,可听到他的问话,一时顾不得深思。
“官跟民自然不同,蓉塘是小地方,官爷寻我,一举一动,容易给无知之人夸大其词,指不定会捏造出什么流言蜚语,在下只是想安静度日,不生是非而已。”
隋子云满脸认真地听着她说话,他的表情给人一种错觉,就仿佛她说的每个字都听进了他的心里。
“明白明白,”隋子云连连点头:“先生是独善其身的高人啊。”
杨仪正色:“独善其身或许使得,高人一说,竟不知从何而来了。大人请勿如此。”
“哪有言过其实?”隋子云的笑十分灿烂:“比如说先生今日若帮我料理了那尸首,便是我心目之中的高人。”
杨仪觉着自己不该跟他多话,此人实在油滑的很,不管怎样都堵不住他的嘴,甚至反而会被他套路。
不过接下来,隋子云的笑就挂不住了。
他从头到尾目睹了杨仪将那尸首“恢复原样”的过程。
杨仪一看尸首的情形,就知道十七郎必然有所得。
其实也不难猜,早在她把这尸首的手拔出之时,她便料到,若真如十七郎所说这尸首之中有东西,那能藏之处,最大的可能……
是他的胃。
果然,这胃已经给切开,一些没消化的菜叶、果子等物,黏黏糊糊还裸露在外。
杨仪的帕子因为先前湿了,洗过之后晒在了家里,并无多余的,她犹豫了会儿,拎起袍摆。
正在思忖怎么撕开一块,隋子云问:“怎么了先生?”
杨仪道:“出来的匆忙,忘带帕子……”
隋子云本站的远远地,正默默地观察她的动作,闻言一怔:“啊……这个我有!”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要干什么?”
杨仪见那竟是一块上好的丝绸帕子,摇头道:“这太名贵,大人还是借刀一用。”
隋子云看看她的袍子,笑道:“是我请先生来的,岂能叫先生毁了袍子,帕子而已,只管用就是了。”他走前一步,双手递上。
杨仪见他十分多礼:“多谢。”也忙俯身双手接过,犹豫片刻,她本来想从袍子上切两块布条,一为蒙面,二为揩拭,现在看来只能权益行事了:“还请大人叫人准备一盆清水,以及针线。”
隋子云唤了一名士兵进来,用那木桶提了水上来,那士兵看着杨仪站在桌前,看她的眼神如见了鬼,把木桶放下后便逃也似的跑了。不多时,又把寻摸来的针线送了进来。
杨仪望着面前的尸首,眼神却沉郁了下来。
将五脏六腑用清水洗过,擦拭去浊物,重新放回身体之中,这骇人听闻的事,她做的有条不紊,等安置妥当后,穿针引线,从胸前慢慢缝补,这活儿却有些吃力,不多时她的脸就红了,微微有些汗意。
隋子云在旁边已经看得入神,尤其听见针线穿过皮肉发出的噗噗嗤嗤,当时听十七郎说杨仪“如冷血屠夫”的时候他还难以想象,但此时亲眼所见,却又觉着十七郎的话未必是真,她看着明明像是个娴熟认真的“裁缝”,当然,这得抛去先前她梳理这尸首五脏六腑时候的恐怖情形。
日影偏斜,等杨仪总算把尸首缝补妥当,隋子云都仿佛虚脱了。
水桶内的水早成了浑浊的血水,小兵进来,脸色异样地换了一桶水,杨仪洗了手,双手已经因为过于疲累,抖个不停。
她垂着手,塌着肩膀坐在石桌旁边的鼓凳上,下摆的袍子垂在地上,衣袖随风轻微摆动。
这幸而是大白天,若是黑夜看见,必定会以为是哪个薄薄的鬼影。
隋子云壮胆看了眼那尸首,没了那一堆吓人的零件在外头,看着倒是顺眼的多了,而且……依稀看出了几分、像是人般的气质。
“先生,”他往杨仪身旁靠了靠:“这个……当真是个人吗?”
杨仪累的连嘴皮都不愿意再动:“嗯。”
隋子云道:“采生折割?”
杨仪诧异,抬头看向他:“十七……咳,那位官爷已然告知?”
“他没有说,”隋子云摇头:“是我猜出来的。”
十七郎虽没详细说明,但深知他脾性的隋子云,却从他异常的反应看出他很愤怒,而让十七郎如此动怒的,可想而知是如何。
杨仪并未细想,只仍耷拉了头,又过一会儿:“此地无事,我也该回去了。”
隋子云还有些话要问她,但咂了咂嘴,一时又想不到,只习惯性笑说:“也是,我叫人送先生。”
“不用。”杨仪忙拦阻,她站起身,突然晃了晃。
隋子云眼疾手快上前在她后背一扶,掌心所及,只觉手底的人出乎意料的轻软。
杨仪赶忙站住脚:“有劳大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后退了半步。
隋子云看看自己的手,又笑道:“先生太客气,该道谢之人是我。”
等杨仪出了龙王庙,隋子云发现自己给她的那块帕子,被叠的整齐的放在石凳上,可惜这丝绸最不经磋磨,上面的血渍跟血腥气再怎么清洗也洗不干净了。
入夜,杨仪只喝了半碗粥,正欲解衣入睡,豆子突然叫了起来。
她只听见外头一阵吵嚷,还没出声相问,门给狠命地拍了两下,门外的人显然毫无耐心,噗通两声,有人从篱笆外跃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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