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杀了冲矢昴吗?
爱子盯着茶几上的氰化钾,心中产生了剧烈的冲突,无数种情绪在她心中激荡,形成狂乱的风暴,将她撕成无数碎片。
一方面,她极其抗拒。一想到冲矢昴要死,她就感到痛苦,而这死亡又要她亲自执行,更是让她的痛苦翻了几倍。她想起他拿着枪,打破一个又一个气球的样子;想起他抱着兔子玩偶,又塞给她的样子;想起他半拖半抱着,把她从鬼屋里拉出来的样子;他皱着眉吃冰激凌,带她坐摩天轮,背对着她咳嗽,又开车送她去清水宅,和她坐在台阶上,看太阳西沉;他拉着她转到屋后,从灌木丛中摸出那块玻璃碎片,用手帕包好,送给她;他和她互发邮件,帮她补课,让她逃课,又不让她逃课;她在咖啡店里偷偷看他,被他抓到,慌忙错开视线。
还有最后一天,对,最后一天,她记得很清楚。早上,她不想上学,想起了他。她在街上乱逛,被波本逮住,逼着回去上课,又撞到了他。他递给她一块手帕,鼓励地对她说了几句话,然后送她回家拿书包,又答应放学带她出去玩。
之后就是晚上,他开车带她去靶场,又去了游戏厅,还一起吃了晚饭,他说下次要带位朋友来见她,她还有些不高兴。那时他还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下次了。
最后是深夜,她从家里跑出来,遇到了他,被带回了他家。他给她热牛奶,用毛巾擦她的手,帮她收拾房间,第二天,他做了早饭,还留了张纸条。
他们只认识一个月,却已经有了无数回忆,他送了她两样东西,都摆在她的房间里。她的手机上,还有他发来的无数邮件。
爱子哭了,因为她意识到,每多列出一条不愿意杀他的理由,每多想起一点和他共处的时光,她心中的决定就越发清晰。
她无法违抗组织的命令。
她做不到。
这就来到另一方面,而这另一方面,从她出生起,就开始纠缠她,一开始只是一株小小的嫩芽,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株嫩芽被恐怖浇灌,被畏惧浇灌,在暴力的照耀下,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根茎深深扎进她的身体,扎进她的骨髓,扎进她的脊背,成了她无法分割的一部分,成了她无法逃离的一部分,成了压倒她脊梁的一部分,让她永远抬不起头,直不起背,让她永远佝偻又畏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必须听组织的话。
她出生在组织,成长在组织,她无法忤逆组织,她无法反抗组织,她无法背叛组织。
她曾试过,她曾逃过,但无一例外,每一次都失败了,并坠入更深的地狱。
她的父母失败了,明美失败了,诸星大失败了,雪莉失败了。
他们都死了,只剩她还活着。
无处可逃,这就是组织,组织的阴影无处不在,组织的魔爪如影随形,组织的眼睛遍布世界,叛徒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到并杀死。
恐惧压垮了她,害怕摧毁了她,她又回到了那个狭小黑暗的禁闭室,她又回到了那个空旷无光的地下室,她拍着门,疯狂地叫着:“放我出去!”
她说:“放我出去,我愿意做任何事,我一定不会背叛组织,我一定乖乖听话。”
她无法违抗这道命令。
她的双腿开始发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钉在沙发上,她感受不到任何知觉。她喘不上气,她呼吸不过来,她感觉自己要晕倒了。房间太大了,屋子太空旷,没有人气、没有人烟,而她一个人,被留在这孤独寂静的室内,就像在禁闭室,就像在地下室,她被抛弃了,她被剩下了。
这栋安全屋,波本的家,就是一间更大的禁闭室,组织,就是人格化的地下室。从孤儿院离开后,整个世界都成了禁闭室,而她无时无刻不在地下室中,永远无法逃离。
意识到这点后,她受不了了,她崩溃了,她抓住那个瓶子,就冲了出去。
她要疯了!
她走在街上,走了又停,停了又走,有时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时候又疯狂跑了起来。她又哭又笑,为自己的命运而哭,为自己的命运而笑。多么可悲啊,多么可笑啊,她又要去杀人了,不是邦彦、不是哲也、不是小春,而是冲矢昴。
她无处可逃,她没法拒绝,她不能反抗。
胜太对着她的后脑勺举起砖头,邦彦的绳索套在她的脖子上,哲也的刀上滴着血,小春把刀扎进尸体。
还有最后那个人,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手紧紧握着那把刀,而那把刀插在她的腰上。
她割着那个人的手腕,一次、两次、叁次。
那个人就是不松手。
直到那只手快要掉了下来,只剩一层皮粘在骨头上。
她的手指插进胜太的眼睛,她按着邦彦的头砸在地上,她把刀送进哲也心脏,她割开小春的喉咙、那个人的喉咙,还有那个任务对象的喉咙。
阳光照在她身上,照不进她的内心。她感到刺眼,她眯起眼睛,她嚎啕大哭,她疯狂大笑。
她已经不属于这个光明的世界了。
黑暗、噩梦、恐惧、暴力、鲜血、尖叫。
她属于那个世界。
被弹簧刀割开的兔子玩偶,被落在家里的兔子玩偶,那碗烧好又没有吃的芥麦面。
那就是她。
进了孤儿院就别想离开,进了组织就别想离开,一日是组织人,终生是组织人。
这就是她。
路过的行人纷纷为她侧目,而她一步一步,往工藤宅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灌了铅般沉重。
她在地下室就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名为广田爱子的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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