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爱子把床头柜拖了回去。当听到房间里传来吱啦吱啦声音时,站在厨房里的波本眉心又是一跳。
爱子走了出来,两个人沉默地吃早饭。
“昨天晚上……”爱子开口。
“我等会儿给你房门装个锁。”波本打断道。他一点都不想聊昨晚的事。
荷包蛋不小心被筷子划破,流出金黄色的液体。
“谢谢。”爱子说。
装个锁,会睡得更安稳吧?
但是……
她看着荷包蛋:“你是不是讨厌我?”
波本正在喝牛奶,闻言动作一顿。
他已经发现她不再对他说敬语了。作为从小说敬语长大的人,波本其实觉得不太舒服的,感觉有点没被尊重,又有点担心,她是不是把他当成平辈了?拜托,他们可不能做平辈啊。做平辈像什么样子?
“你想多了。”波本淡淡说道。
爱子抬头看了波本一眼,又低下头。
波本注意到,她的下巴没有那么尖了,脸颊上的肉也多了一点,竟然有酒窝了。
啊,这是终于养胖了吗?不枉费他陪她每天大鱼大肉,牛奶鸡蛋,吃得他都有点受不了了。
“我会好好表现的。”爱子说。
所以,不要讨厌我啦。
不要再对我这么冷淡了。
能不能鼓励我一下?关心我一下?
波本拿着杯子的手又是一顿。
其实,爱子对波本是有一些双方都没有察觉的雏鸟情节的。
爱子在孤儿院里走了一遭,尝遍世间冷暖,被折磨到精神崩溃,好不容易从地下室里厮杀出来,又被琴酒迎面痛击,加上亲人不是死亡就是叛逃,孤身一人,完全被组织的恐怖驯服,一点反抗之心都无。乍遇到对她态度不咸不淡的波本,心理竟然一下就依赖上了。
毕竟他给她包扎伤口,给她药,又不给她药,带着她一起撤退,不打她,还给她做饭、买衣服、买生理用品。
虽然他脸上总是看不出什么表情,还和她维持着生疏且客套的距离,但他们还是一点一点熟悉起来了。
因为血溅到身上骂她,因为浴缸被堵住而臭着脸,因为血弄脏了沙发而板着脸,因为她把床头柜拖到门边而黑着脸。
他的形象,逐渐鲜活起来。
变着花样的一日三餐,她都不知道鸡蛋有这么多种做法。堪比强迫症的打扫频率,让她接手后,也不得不每天扫地。用洗衣机洗衣服,总要加很多很多洗衣液,虽然他们是分开洗的,但如果他顺手把外衣放一起洗了,那她的衣服上也全是洗衣液的味道了。还有他的衬衫和西裤,连个褶子都没有,和她见过的其他男人,完全不一样。
其实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交流,因为他总是很忙。但他会给她书看,而她不敢不看。他给她看《毒理学》《人体解剖图谱》《法医损伤学》《现场重建概论》《痕迹检验》《侦查询问》《警察法学》,她看得懵懵懂懂,或者说根本看不懂,但还是硬着头皮,囫囵吞枣地翻着,时不时发现一些他做的笔记、划出的内容还有折了角的章节。
所以,不要讨厌我啦。
撒娇的、嘟着嘴的、怀着期待的女孩子口吻。
而波本,觉得这件事很棘手。
爱子来月经这件事,让他觉得,一定一定要和她保持好距离。
给门上个锁,非常有必要。
不是他不相信他,或者更可笑一点,不相信她。
是整件事就很荒唐!很离谱!
单身男性是不可以收养女孩子的,即使有亲属关系也会被人指指点点,更何况没有亲属关系。
他发邮件给琴酒,说爱子没有任何异动,是否还要继续监视?
琴酒轻飘飘回了两个字:继续。
所以他还是不能搬出去住。
而且他还要教她,天哪,他一点都不想教她。
他挑了几本大学时代的书,确定里面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信息后,就扔给了她。
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必须教的,不然在琴酒那里过不去。
他把她带到组织的靶场,教她学开枪。
她学得很认真。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她第一次开枪,就全部打在了靶上,最准的一枪,打在了七环。
她很有天赋。
波本心情很复杂,他几乎能看到她的未来,一个优秀的、冷酷的杀手,组织的未来之星,琴酒的继承人。
而这个杀手正年轻,还在他手上。
波本抓住爱子握枪的手,指点她的动作。
他看着她,她看着枪。
他的手很大,皮肤颜色很深,手指很修长,手按着她的手。
他从背后环着她,让她的肩膀放松,斜方肌不要僵硬,手臂和靶保持一个水平线。
“头抬起来。”他说,“下巴再高一点。”
她按动扳机,正中靶心,十环。
波本的呼吸都轻了。
他看向她,她也看向他,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骄傲得意的神采,就像一条小狗一样,摇着尾巴,求着主人的表扬。
但他怎么可能表扬她呢?
波本松开了手,站得离她远了点,不再从背后环着她:“继续。”
她的表情一下失落了,长长的眼睫毛垂了下来,如蝴蝶的翅膀般抖动了几下。
接下来的几枪,再也没有十环。
波本心思沉沉地带着爱子回家,她坐在副驾驶上,很安静,但掩藏不住兴奋和雀跃,连脸色都红润了不少,酒窝飞起两朵玫瑰色的红云。
而波本想,如果他“失手”让她被警察逮住,琴酒一定会找他麻烦的。
琴酒很看好她,当然,如果他是琴酒,他也会看好她。
所以,她被送进监狱,或者出任务失败死了,就是他没保护好她。要不是他能力不够,要不是他有异心,之后的日子,一定会被琴酒紧紧盯着。
波本一脚踩下油门,马自达冲了出去。
策反她?他感觉不太可能。而且如果策反失败,他只能把她移交公安。
那就只能暂时按兵不动,或者快点把自己等级升一升,再对她出手,就不用担很大责任。
他想到正在调查的赤井之死,手握紧方向盘。
是的,如果赤井还活着,就把赤井献祭了,爬上去,正好把她解决掉。
他努力咽下喉咙升起的血腥味,让自己忽略各种不舒服的情绪,专注于打击组织这个最终最大的目标。
反正,赤井是FBI,是美国人,是死是活,不关他事。做卧底,就要承担暴露被组织追杀的风险,明明都逃回美国了,还回日本,是他自己不要命。
反正,她是少年犯,被送监狱,也是她咎由自取。让法律来审判她吧,说不定家庭裁判所考虑她生长在组织,会把她送到少年院,或在社会中进行保护观察。
爱子察觉到波本对她的态度更冷淡了。
这是当然的,现在对她态度好,等撕破脸皮的那一刻,不是更痛苦吗?
但她不知道原因,还以为是自己没有表现好,只打中了一次十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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