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对于这种把脸凑上来非要他打的向来不心慈手软, 奈何他还未来及的说话,那年轻的固山宫之主便呵斥道:“住口!退下!”
他看向秋意泊,拱手道:“真人见谅, 手下侍卫年轻气盛, 难免不懂礼数。”
“无人叫我, 我便不可?”秋意泊懒得理会他, 甩下一句话后执着扫帚继续扫地。众人眼见那飘逸如仙的男人垂目清扫, 竹枝落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再上前多说半句。
固山宫之主也不以为意,又行了一礼后便告辞了。一行人沉默的走了半晌, 那侍卫陡然道:“山主!您为何对那牛鼻子那般客气!”
他虽是这般不客气的说着,但背脊上却早已渗满了冷汗, 将里衣都打湿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他并不惧怕那个长生真人,却依旧有一种死里逃生的错觉。
“住嘴。”固山宫之主平静地说:“休要招惹祸事。”
“……是。”众人齐齐应是, 不敢再问其他。
……
秋意泊的石阶才扫到了半山腰,忽地听闻后山有一声巨响, 秋意泊闻声抬眼望去,见后山所在一片雷鸣闪电,竟然是五雷咒的进阶法诀雷霆万钧。
大概是青云用出来的。
秋意泊心道孩子真傻,雷法因为威力巨大, 施展起来向来费神费力,况且雷霆万钧比较适合那种一堆敌人乌央乌央冲上来的情况,只有一人委实不划算……雷云又重了一层?
秋意泊静静地看着雷云一共叠了八层,也就是说这雷霆万钧咒用了八次……应当是借用了符咒之力?
青云长进了,这都学会了。
秋意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都说了要打去外面打, 听不懂人话是吧?这雷霆万钧一出,这后山以后就不用叫栖霞云境了,叫燃烬荒芜吧。
但这符咒是青云扔出来的,好歹也是生死局,秋意泊也总不能半路把他的咒法给掐断了,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回头那臭小子要是活下来了,就让他去修后山,足够让他修上一辈子的了。
这样的奇景自然不止秋意泊一人注意到了,满山的道士与香客也注意到了,道士们瞧着那处天象有违常理,见秋意泊在此,纷纷前来询问:“长生师叔,后山那儿是……?”
秋意泊懒懒散散地道:“要下雨了。”
来询问的道士:“嗯……嗯?!师叔?”
秋意泊甩甩袖走了,剩下的道士你看我我看你,亏得秋意泊有个算尽天机的诨号,也无人怀疑有其他,开始疏散香客,又急匆匆回了道观叫大家收起衣服。不过一炷香,香客们甚至还未走到山下,瓢泼大雨倾盆而来,将不少人淋成了个落汤鸡。
这一场生死之比硬是打了快一个时辰才结束,秋意泊见青云险胜也就不再关注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那固山宫的年轻人看着灵根不错,又有师门传承,结果打不过才修行几年的青云,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雨水敲得屋檐下的雨铃叮咚作响,又顺着青铜链滚入小池中,引得里头的锦鲤四散奔逃,秋意泊开了窗户,见窗外银竹潇潇,突然松下了一口气。
他突然就无所谓望舒灵脉把他弄进来是为了什么了。
只看这一场雨,只看这一幕,他陡然有种五内通明之感,仿佛这一生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很好。
院门被敲响了,那不省心的玩意儿的声音穿透了雨幕,跟死了亲爹一样:“师叔——!快来救人啊师叔——!师叔——!”
秋意泊叹了一口气,过去开了门,便见青云真跟落汤鸡一样傻愣愣地站在雨幕中,肩上还扛着那个固山宫的年轻人,见他开门眼中重燃了希望之色:“师叔!桑燃就快死了,你能不能救救他!”
他不敢上前,未经秋意泊同意,就将人带进他的屋子照样也是要被扔出去的。
秋意泊点了点头,青云这才将桑燃带进了屋子,利落地剥了他的湿透的衣服,此时才露出他贯穿了心口的剑伤。秋意泊在一旁看青云收拾,随口问道:“听说你们二人有生死之仇,你还眼巴巴地带他来求我作甚?”
秋意泊此时才发现青云的衣角落下来的都是红色的雨水,可见他自己受伤也不轻,青云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道:“师叔,是他非要杀我不可,又不是我非要杀他……师叔您就先救人吧!”
青云知道秋意泊的习性,早已拿了帕子把桑燃的手腕上的雨水给擦干净了,末了还抱拳道:“回头我就给您置办新的被褥和床!”
秋意泊随手搭了一下这固山宫的年轻人的脉,实则是用灵力进去探了一圈,道统很差,灵力行走的路线有许多相冲之处,显得杂乱斑驳,灵根却是不错,是道统耽误了修行。那心口的伤势看着致命,实则却很有分寸,精确地避开了几根大的经脉,到底是修士,死不了。
青云见秋意泊不说话,还有些紧张,秋意泊说了‘死不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一时脱离坐到了地上去,他亦是狼狈不堪,咧着嘴指着自己道:“那师叔也替我治一治?好痛!”
他说着已经将上衣脱了,他心口平整,没受伤,但腹部肺叶却中了一剑,而且不是简单的一剑,是被横拉了一下的,若是再深几分,这一剑就能将他半截身体都斩断——或者这么说,幸亏他此前穿了衣服,否则走过来肠子都能拖一地。
秋意泊凝眉道:“你倒是快要死了。”
青云龇牙咧嘴地说:“师叔,别开玩笑了。”
秋意泊抬手就把人打昏了,扔到床上去给他治伤,青云虽然修为低微,却有一点好,就是已经跨入道门是个正经修士,只要不是一击毙命的伤势,只要有足够的灵气再加上一点医修的手段都是能好的。
也亏得那个固山宫的年轻人修为也低,没留下什么剑意剑气,否则还真不好办。
秋意泊都快给气笑了,他们两到底什么关系?前一刻还要你死我活,下一刻就并排躺一块治伤?怎么,相爱相杀啊?
……算了,当男主的难免会有个相爱相杀的宿敌。
大约到了半夜的时候,青云才醒了过来,他第一眼看见躺在身边的桑燃,先把自己吓了一跳,再看周围,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
青云将手指放在桑燃鼻下,越等越觉是紧张,这个呼吸怎么越来越微弱了?都快没了!
他第一时间就是找秋意泊……师叔不在?
他下意识要下床去找人,没想到一动腹部就传来了一阵如刀绞般剧烈的疼痛,他低低地痛叫了一声,还是坚持下了床去。他艰难地走到了门口,推开房门,便见月光轻柔地落入了房内,花木扶疏地庭院中坐着一人,那人背对着他抱着一块木头雕刻着,饶是青云见惯了秋意泊,也不禁有一瞬间的愣怔:“……师叔?”
秋意泊头也不抬地说:“想喝水自己去倒。”
青云:“哦好……不,不是,师叔你快进来看看,桑燃他快死了!”
秋意泊既然点了头救人,人真死了他那招牌就给砸了,他进去看了看,搭了脉搏便发现是道统作祟——这道统,人好好端端的时候引得灵气对冲都不能算是什么轻易的事情,现在人重伤了还对冲,这不是铁了心要要他的命?
秋意泊曲起两指随意地在桑燃肩膀上一扣,一道灵力灌入其中,截断他体内几条对冲的灵气的路径——就这样吧,等到这年轻人伤好了这道灵气也慢慢地散了。
他是没兴趣管太多。
青云见桑燃眉头不再紧皱,呼吸声也变得清晰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秋意泊道:“躺着去。”
青云老老实实地爬上了床坐着了。
不是因为这里没有别的床,而是首先他师叔就是个讲究人,别人躺过的床和被褥他是不要的,他这个当师侄的也不例外,他要去躺去隔壁,回头就得打两张新床送过来。其次,他师叔不光是个讲究人,还是个随意的性子,他同意救桑燃,现在已经算是救活了,可救活了不代表真的能活,比如方才桑燃出了点问题,师叔他在外面斫琴,全然没有医者仁心在旁边盯着点的意思……他只好在旁边顺道看一眼了。
秋意泊在一侧坐了下来,青云将右手递了过去,秋意泊摸了一下脉搏就知道他没事了。他道:“你与此人到底有何纠葛我不管,待你伤好了,好好收拾后山。”
青云连连点头:“是,师叔。我一定把后山收拾好。”
他口中是这么说,心中却暗暗叫苦,如今后山可以算是被夷为平地了,他怎么个修法?早知那雷霆万钧咒那般厉害,他就少用几张符纸了!
翌日清晨,那固山宫的年轻人就醒来了,他看了一眼沉睡中的青云,艰难地起身往外走,推开房门时他见到秋意泊正在浇花,对他的出现仿若未见,他垂首道:“多谢真人相救。”
秋意泊道:“不必谢我,青云求我救的你。”
“多谢真人。”桑燃又重复了一遍,他慢慢地走出了秋意泊的小院,才燃放了信号,不多时他的属下们赶到后就叫他带走了。
秋意泊浇完了花,便见青云倚在门边,目光有些悠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秋意泊懒得搭理他,提着水壶就要走,忽地听青云道:“师叔,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我是运气好才进的固山宫修行的,我都不能算是弟子,连杂役都算不上,又连道门都踏不进去,被人欺负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桑燃是固山宫的主人,一直都高高在上,后来他夸我气度好,性子好,有他相护,我才算是站稳了根脚。”
青云说道此处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师叔,你说这长生当真令人疯狂吗?”
秋意泊乐了,混小子被人打昏头了吧?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
青云说完也察觉到秋意泊的眼神,连忙改口:“不是说您的意思,师叔,你明白的……成仙当真令人疯狂吗?”
“九年前,有个小屁孩非要下山,要寻仙问道,自此一去不回便是四年,弃满山尊长与兄弟全然不顾,难道还不够令人疯狂吗?”秋意泊反问道。
青云垂首:“……是我的错。”
“非你之错。”秋意泊道:“人一生总该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一念再念,就该去追,去求,这种时候我也有,又怎能是你的错?”
青云一哂,师叔自然有,师叔若没有,怎么会被山匪推下山崖,成了一个痴愚之人,在山上整整过了五年才恢复了神智呢?
青云好奇地问道:“那师叔如今对修行还有执念吗?”
“时有时无。”秋意泊想也未想便说:“有时山上过于平静,我便想一世如此也是无妨,有时想到人间险恶,我又想要修行。”
青云将这句话理解成了秋意泊厌恶红尘种种,入世便想出世。他善意地笑了笑,他想起来此前他在山下种种经历,大有同感——入世不如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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