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肆虐,不知从何处卷了祭祖的纸钱在空旷大街上飞舞,这原本热闹的新年之夜,也多了几分森然。
午门外灯明火炙,黑压压的军队在东西雁翅楼夹着的官场上排开,前排以厚盾覆于头顶抵挡着雁翅楼上弓.弩手放出的箭矢,京中没有撞城门用的攻城锤,底下兵卒抬起了广场上千斤重的大鼎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宫城大门。
军阵后方,一身仙鹤纹官袍的李太傅看着前方涌动如潮水的军队,同身侧披着大氅面色苍白、神情阴郁的男子道:“金吾卫中有咱们的人,这宫门,再过一炷香便能破开了。”
齐旻脸上带着明显的病气,疲懒一掀眸子:“武安侯那边没动静?”
李太傅看了他一眼,对于他这似在质疑李家部署的言论,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老夫已策反了五军营四营人马,武安侯此番进京并未带军队,身边那八百亲骑,也被孟氏女带走,纵使他谢征用兵如神,无兵可用了,又能掀起什么波澜?”
齐旻神色缓和了些。
李太傅淡笑了起来:“钦天监那边也放出风声去了,这些年旱涝不断,都是龙脉逆乱、继位不正所致。百姓早就对魏严把持朝政怨声载道,承德太子在民间的声望不减当年,殿下乃承德太子之后,继位才是民心所向、群臣所愿。”
齐旻没说话,但眸底映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雁翅楼。
夜色浓稠,压得点着新年大红灯笼的皇城都矮了,匍匐得好像是要臣服在他脚下一般。
十七年,他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齐旻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神色极淡,但这一刻一切都尽在他手中的那种感觉,浇得野心如那殿宇间燃烧的火把一般,在这权利巅峰之地肆意膨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升月落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他即将成为这天下的皇。
宫门不堪重荷,终究是在大鼎的重撞之下破开了,五军营的人马嘶吼着杀进了宫城,狭长的宫墙甬道间迸溅出一抔抔血色。
齐旻随着李太傅进宫城时,看着倒伏在地的那些金吾卫的尸首,浅皱了下眉,语气听不出是嘲是问:“魏严把持朝政十余载,只有这般手段?”
进宫后率先去太乾宫抓小皇帝的将领已匆匆赶了回来:“太傅!太乾宫没人!”
齐旻和李太傅眸色皆是一变。
李太傅厉声喝道:“那便搜查整个皇宫,把人找出来!”
那将领虽领命下去了,李太傅和齐旻一颗心却再也落不回原处。
宫城防守不严,是故意引他们入瓮的?
似要验证他们所想,宫门外又传来了兵甲之声,二人登上雁翅楼一看,便见午门广场上立了近两千骑兵,个个身着全甲,非普通五军营军士可比。
一身姿笔挺苍劲的老者自骑兵阵中缓步走来,鹰目扫向城楼上的齐、李二人:“李陉意图谋反,此等乱臣贼子,尽数捉拿归案。”
李太傅面色虽难看,却也还算沉静,当即冲着威严喊话道:“魏老匹夫,你莫不是以为,凭着你三千营那点人马,就能制住五军营?”
威严道:“自是制不住的,只是李太傅不曾掌兵,不知兵法中有一计名为‘兵不厌诈’。”
李太傅正不解他话中之意,便见宫城下方的魏严做了个手势,城楼上原本将箭矢都对准下方的弓.弩手,瞬间调转箭头,齐刷刷瞄准了李太傅和齐旻一干人。
二人的护卫忙拔剑紧盯着那些弓.弩手,但箭矢无眼,这局势反转又来得太快,那些护卫面上也有惊惶之色。
归顺他的四营中,竟有两营都是魏严的人!其余两营人马同李家护卫们面面相觑。
李太傅及不甘心地咬牙盯着魏严:“这两营都是你的人?什么时候的事?”
魏严负手立于军阵之前,冷风裹出他坚实挺拔的身躯:“李太傅不妨问问自己,连自己嫡孙都保不住,又有何能力让外人信服。”
李太傅下颌绷紧,纵使再要强,此刻脸色不免也苍白了几分。
一直没作声的齐旻却忽而抚掌笑道:“说得好,就是不知丞相妻儿被擒了,还能不能让众将士信服于你了。”
魏严抬眸冷冷朝齐旻看去,齐旻被万千箭矢指着,面上也没有丝毫惧色,嘴角反而饶有兴致地勾起。
骑兵阵外传来骚动,魏府的人快马前来报信:“丞相,魏府被袭,夫人和公子都被劫走了!”
报信的人胳膊上还泅着血迹,显然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魏严再次看向齐旻,两人早已交手过,魏严自然知晓齐旻手中有一支承德太子留下来的皇家影卫,都是早些年受过承德太子恩惠的死士,武艺奇高,只听从齐旻调遣。
他养出的天字号死士,就有不少折在了那些影卫手中。
齐旻身边没见几个人,原是指使他们去魏府了。
李太傅闻言大喜过望,当即对着魏严叫骂道:“魏严,且看你还要不要你那妻儿了,你若狠得下这个心舍了独子,往后同个阉人一般弄权,百年后写进史书里,倒也可供后人玩笑一乐。”
魏严还没做声,冷风里倒是又传来一道散漫而冷冽的嗓音:“今夜的宫城,真是……好生热闹。”
在场人都朝军阵最后方看去,魏严的骑兵阵后列几乎是瞬间就变幻了阵型,以长矛对准了前方不急不缓走来的一队人马。
谢征玄甲披血,带着当日京城的几百谢家军精锐和唐培义等人,闲庭漫步般走向了午门外的官场。
齐旻在魏严带着三千营出现在宫城外时,面色都还算镇静,此刻瞧见谢征,脸色才完全阴沉下来了。
他看向李太傅:“不是说,把人困在了谢府吗?”
李太傅注意到了唐培义和蓟州那批人马,恼道:“定是唐培义带人前去解了围,小瞧这些武夫了!”
也是夜色太深,他瞧不清谢征和他身后那几百精锐身上的战甲似在血水里泡过,才敢做出这番论断。
眼见齐旻脸色过于阴沉,他很快又道:“皇重孙在谢征手上,他约莫是想趁今夜之乱学十七年前的魏严,扶那稚子继位,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齐旻眸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对谢征喊话道:“武安侯既也凑了今夜这个热闹,不若同孤联手如何?”
谢征没立即答话,他继续道:“十七年前,孤的父王同谢将军战死锦州,这仇,不止孤一人想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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