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那日,三殿下要暮朝给个交待。
“乌耀肯定跟你说过了。”暮朝淡淡道,“我可什么都没做,他自己不争气,被吓死的。”
“暮朝!”沈元夕担忧道,“你讲实话,我不信萧吾鼎会被你几句话就吓死。”
“……他自己小瞧了女人,小瞧了枕边人。”暮朝露出个阴沉沉的笑容,“是他自己有病。又怕女人与男人比肩,恨不得愚弄天下所有女人,让她们都乖觉听话,可他却又很喜欢有才学有想法的女人……喏,自己娶的,也不算冤死。”
皇后是个有慧根的人,那天暮朝当着她的面如此羞辱皇帝,又点明了要她做太后。那一刻起,她若不做点什么,自己以及自己的家族,就会被皇帝拔掉。
更何况,她已经把暮朝的意思,理解为三王府选择了她和她的儿子。
皇子在手,已经上年纪的老皇帝,就可以不是皇帝了。
与皇权和家族安危相比,夫君就是最可有可无的存在……而且,哪个进了宫的蠢货,还会把皇帝真当“夫君”看待?
暮朝交待完,又摇头感慨:“可惜那女人还是不够胆大,她的皇子,还不如公主灵慧……罢了,说这些也没用,先把女学恢复了吧。”
薛崇离世前,恢复了工部职位,虽才五品,但她完了毕生心愿。
薛子游和燕帆搭上一辈子完善起来的女学,又得以恢复,虽不及当时认真,大家都还在观望,但也算个好兆头了。
薛崇是含笑去世的。
那晚送走薛崇,沈元夕把自己关在书阁,看了一夜的书。
她忽然明白了三殿下的心境。
很早很早以前,她抱着小薛崇,三殿下曾用悲伤的目光望着她。
现在,她懂了。
薛崇去后,她心中,和亲缘的纽带,就全断了。
薛崇虽有儿女,也与她有来往,可已经……无法亲近了。
父亲,子游,薛崇……
等三代血亲烟消云散后,她的过往,也会越来越渺茫,最终封存在记忆深处,再无人能让她开启这段时光。
薛崇之后,这世界上,就再没有值得她挂牵的亲人了。薛崇的子女孙辈是死是活,也无法触动她。
清早的阳光透过窗,沈元夕揉了揉疼涩的额头,打开门,看到三殿下站在阳光下,静静看着她。
他张开怀抱,他在等她,也知道她需要这样的一个拥抱。
沈元夕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不是哭薛崇的离世,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更多的,是在哭自己再也寻不回的那段时光,她终于……也不是凡人了。
活久了,就是妖祟。
沈元夕抱着三殿下,重复着一句话。
“除了你,没有人会再叫我的名字了……”
曾经,叫她元宵的那些人,都不在了。
而沈元夕这个名字,终于,除了三殿下外,无人敢叫。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三殿下会坚持叫她名字,会在最初成婚那年,不厌其烦地要她叫临朔,而非三殿下。
“元夕……抱歉,把你拖进了这样的时间瀚海中。”三殿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这也只是……刚刚开始。但不必害怕,如果哪天,你厌倦了,我会陪你一起迎来终结。”
大昭由盛转衰,也是历史进程的必然。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长盛不衰。
这之后,皇帝只会一代不如一代,直到末帝。
但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总有新生从腐烂的躯壳中萌芽,壮大,开启新的轮回。
大昭第二十七代皇帝,名萧昂。
他即位时,才十六。
那时,大昭人已从华丽宽袖长襟之服,改为窄袖短款衣,女子做工也多穿宽阔的衣裤,露一截胳膊,也无人会写文章大骂风气不正了。
那年,萧昂琢磨出了新式火铳,是左手持的,短管,巴掌那么大。
然后,这位少年皇帝把枪送给了暮朝。
交枪时,他握住暮朝的手,同那枪口一起,抵在了自己额心。
“暮朝,杀了我,让我的心停跳,它和为你而生的血,永远属于你。”
暮朝惊奇道:“你小子……我活了百年,被小辈示爱也不算新鲜事了,你倒是不一样。”
她承认,她是被这样献祭般的示爱打动了一瞬。
“我喜欢你。”萧昂道,“喜欢你……”
暮朝回了趟三王府,告诉了母亲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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