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十万年前有一个女仙从那里走了出去,她善使权谋,仅凭寥寥数语便能推波助澜,搅弄风云,她曾一度操控时局,扭转乾坤,一步一步与自己的夫君登顶四海八荒的至尊之位。
天后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那个蛮荒小地,母族也从未有一人与她联系过。可在见到天帝和长子重伤回来,她方才醒悟,此刻已到了仙族众生生死存亡之际。
她终究还是回去了,只为了母族的圣物。
一颗在天地始祖开天辟地之时,从天空坠下的大荒残星。
她的母族虽然已经没落,但铸剑的技法从未断绝过。天后只简单说明了如今的危急局势,族中众长老不发一语,就把残星取出,将沉寂了万年的铸剑炉再度燃起火焰。
天后与族人们一起沉默见证,被他们守护了千万年的圣物,融成滚烫融浆。
族中的铸剑精英日夜不休,终将残星打造成一把神剑。
那把神剑如今就被天后捧着,在众仙家的见证下,正要献给赤瑛神子。
神子却不接,只是与天后沉默对视良久。在场众人都清楚天后与神子的诸多恩怨,一时屏气凝神,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
只有天后沉着依旧,她知道神子会接下的,因为神子和她不是一类人,不是她这种权欲熏心、趋名逐利、满腹阴谋诡计之徒。
天后年轻时曾远远见过太一大神,气魄傲然,仙骨凌霜,只是远远的一眼,就让她自惭形秽直至今日。
赤瑛神子很像他父亲,所以她才一直讨厌神子。
最终赤瑛还是接下了神剑,接下了在这大厦将倾的危急时刻,力挽狂澜的重责大任。
*
赤瑛呼出了一口冷气,神情麻木地行走在尸横遍野的荒原焦土。
这片土地原是美丽烂漫,植木花树、走兽飞禽都万紫千红的风来山国,现在它是被魔君的阎魔大刀夺去地脉灵气和生灵元神的第七十七个仙洲。
自他接替天帝担任前线将帅之后,的确挡住了魔军的进攻步伐,可魔君却一改之前的策略,彷佛就是为了故意避开赤瑛,他不再亲临战场,转而频繁偷袭仙境古国。
越来越多的仙洲在他刀下毁灭,越来越多的灵魂被锁进了那把大刀中。
赤瑛已经亲眼看过太多仙洲在自己面前毁灭。
他亲眼看着天镜古城崩碎坍塌,化成巨大火球从万里长空坠落。亲眼看着鲛人栖息的南海珊瑚礁被熔岩覆盖倾毁,她们祭拜的圣母珊瑚树成枯木断裂。亲眼看着冰翡翠树海尽数催折,散落天地的冰晶死寂如灰,一点光都不再有。
随着魔君吸收的灵力越多,前线好不容易挡下的魔军又开始一点一点向前推进。
赤瑛此刻方才切身体会到,何谓螳臂挡车。不解决魔君和他的那把阎魔大刀,仙界的力量一再被魔界窃取削弱,他们终究还是会输掉这场战役。
天后打造了那把残星神剑,便是为了能克制住阎魔大刀,但却轮到魔君开始玩起游击战,各个仙境古国的防御结界造得再牢靠,他都有办法破开,并在转瞬之间启动阎魔大刀。
赤瑛和他的亲队在收到袭击消息赶来时已来不及,他们总是就迟那一步。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只学会了如何从愤怒悲伤高亢的情绪中,平静接受眼前的悲剧。
但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会触动赤瑛已经麻木的心。
例如在满地残骸中看到了熟人的尸体。
他之前见过几次,但总是不确认,这个脸好像曾在试炼大会时拿过魁首,那个脸好像曾经是天子党欺负他的一员,这个脸好像是鹿鸣的朋友,那个脸好像是连澹的小情人之一。
但今天这个,赤瑛十分确认自己认识他。
是那个花丽胡俏,很爱黏着他和鹿鸣的小师弟。
赤瑛看着被压在尸山下的那张年轻面庞,本应油头粉面的脸苍白得可怕,总是笑着的一双大眼浑浊空洞,直勾勾看着他。
哦……原来这个小师弟是风来山国的吗……难怪他总是这么热情洋溢……
赤瑛怔怔看着他许久,感觉心里已经崩塌的某个部分又破掉了一点点边缘,就一点点,轻如鸿毛,但它的确破碎了。
周围的仙兵开始处理尸山,他亲自把小师弟挖了出来,在盖上他的双眼前,轻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赤瑛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是对不起以前对他太凶?还是对不起以前打伤了他却从未有过歉意?
亦或者是对不起没能救下他?
赤瑛亲自主持了这次的送葬仪式,万千尸体在他眼前燃起熊熊大火,小师弟的那张脸就在他眼前被火焰吞噬,从此不复存在于世上,只存在于赤瑛心里深处的梦魇里。
他和亲队正要离开时,被一个老妇拦下。
仙界的仙人哪怕鬓发如银,也都是鹤发童颜,富态可掬,可眼前的老仙娘却是瘦骨嶙嶙,形容憔悴,战争正在一点一点汲取仙界众生的生命和福气。
她哭哑着嗓子,质问神子为何而来?是为了救人?还是只为了收尸?
赤瑛无言以对,只能看着仙兵将老妇拉远。这类咒骂讽刺,他这数年来已听得不少。
他也想知道,自己除了收尸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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