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夜白步步上前,眸光流转, 俯身在几乎瘫软在地的阿乔身旁, 低语道:“自由了数百年, 滋味如何?”
阿乔自知再难逃过,心底猛得冒上来一股气性,声音冷厉地从唇齿间逼出:“你为何来,我已经被从你身体里剜出来千年之久,你为何要来!”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不住地战栗,继而心跳的声音愈重,阿乔半伏在地面,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几乎引动整个地心随之而跳动,他牙关咬得死紧,在极度的压迫感之下,竟啐出一口血来。
那血是赤色的,同寻常人类的血液相差无几。
那人控制着殷夜白的身体,再度出发轻柔的语调,合着殷夜白原本冷然低沉的声线,总显得有些异样。
“你看,若非是你不听话了,我怎会回来找你呢。”殷夜白唇部的肌肉被牵动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当一个人类的感觉怎么样?”
他俯身注视和阿乔的双目,轻声道:“一定很好,对吧。”
“殷夜白”伸出手去,指腹划过阿乔的轮廓,径直划到阿乔的胸膛,感受着掌下蓬勃的心跳,顿时目露凶光,狠狠地按了下去。
阿乔发出难耐的痛呼。
“殷夜白”起身,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乔,冷淡道:“看来,千年的自在让你忘了,无论你是否被那个小剑客从我身体里剜出来,你都是我的心脏,只要我想,总能将你收回来的。”
他的声音让阿乔悲愤不已,心中那根弦终于彻底绷断,阿乔发狠似的扑了上去,随即被和自己同出一源的庞大力量再度压倒在地,全身泛起撕裂般的痛苦。
阿乔再度吐出一口血,洒在雪白的地面格外刺目,血液染红他笑起来亮白的牙,发出难听的嗬嗬声,狞笑道:“不,你是害怕了。”
他眼珠转动了下,望着无边际的天,嘶哑道:“千年时间,我被那群人困在这里,无论如何都离不开。那个剑客,还有他们所有人,耗尽了全部的神魂才将我从你身体里剜出来,守了千年,你靠近不了这里,收不心脏,修为不得寸进,你害怕了,你在这里跌了太大的跟头,在一群被你视作蝼蚁的人面前,你输了一次又一次。”
绝望之下,阿乔的语言几乎混乱,可“殷夜白”还是一下便听明白了,他目光沉下,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阿乔见状,露出痛快的表情:“我说对了,他们以神魂和性命构筑的屏障,你进不来,我出不去。”
那股和他同出一源的力量已经碾碎了阿乔这具肉.身的骨骼,他像个泄气的皮囊摊平在地上,只有眼珠还在死死地盯着天空,最终挪到了俯视着他的“殷夜白”身上,痴痴地笑了起来。
“我在吃掉的那些影子的记忆里见到过你,你本该和他们是一起的,为什么做了他的傀儡。”
阿乔轻声问着,感受到自己跳动的心脏和生命力开始流逝,他似乎也并没有寻求答案,而是自顾自道:“你也在他的手中,永远无法脱身吗。”
“真可怜啊……”
最后那句,如烟散去,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殷夜白。
长夜即将走到尽头,此刻便是天亮前最为黯淡的时刻。
“夜白,替我收回他。”脑海中传来那人的指令,殷夜白垂眸,冷淡地落了一瞥,未置一词,依言俯身而下。
他冷白的手指节修长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是齐整干净,握着玉笛时衬得肤色如玉,穿透阿乔胸膛时,也足够干脆利落。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嗤”声,是阿乔的心口被洞穿。
那双灵活的眼停滞在了这个角度,呆呆地望着天空,彻底失去了生机。
心脏被从他身体里剜出来时仍在跳动,似乎感应到了殷夜白体内存有的属于主人的神识,这颗属于仙人的心脏并未过多的排斥殷夜白,在他掌心不住却孤独地跳动着。
殷夜白冷淡的目光注视着这颗心脏,逐渐幽深起来。
“做得很好。”脑海中的声音轻笑着对他说,“接下来,带着它,回到我这里。”
天外天,新任星主景若睁眼,含笑道:“你离开的时间够久了,是时候回来了。”
殷夜白却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望着这颗鲜活的心脏。
前不久,这颗离体太久而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心脏,还在一个名叫阿乔的少年体内安放着。
殷夜白清楚地知道,真仙等待找回这颗心脏等待了多久,也早在真仙经年累月的传音之中获悉了部分当年的事情。
他想,不愧是砚青啊,在那样的绝境之中,竟能剜下那人的心脏,再往后的每个日子里,化为孤魂长久地驻守在此,防止这颗带有真仙血脉,注定会污染大荒的心脏向外逃窜,也防备着真仙将它找回后重回实力巅峰。
殷夜白沉默地想着,当年阿姊渡劫之时集山河天地之力的惊天一击,砚青拼命剜下的心脏,素光尘殚精竭虑的千年谋划,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互相坦言计划,却最终共同将包裹在真仙身外的皮一层层撕了下来。
千年了,到如今,还剩最后一张皮了。
殷夜白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瘫在地上如同一张扁平的皮的阿乔,没有如景若所言,将心脏置于设有千机锁的玉匣中藏好,而是释放出神识,将心脏彻底笼罩起来。
天外天里,景若脸色微变,意识到了异样,紧接着,还未待他做出反应,变故突如其来。
——他感觉到,千年以来他对殷夜白从未有过疏漏的控制,就在刚才,彻底被掐断了。
属于仙人的神识,只要释放便能吮吸只能笼罩全大荒。
可现在,他如论如何,也无法在感知到属于殷夜白的存在了。
就好像有一双手,狠狠掐断了他同殷夜白之间的联系。
景若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
任平生感受到那道熟悉至极的气息时,一瞬有些不敢相信。
她原本循着阿乔的行踪一路追踪而去,却在夜色极深之时,感受到了曾经一位故友的气息。
任平生脚步兀地顿住,猝然回首,神色是难得一见的失态。
她几乎颤抖起来,眉头紧锁,颤声道:“夜…白。”
不会错,绝对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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