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续了杯热茶,预料到今夜的谈话不会很快结束,而后道:“大荒最大的人类王朝,盘踞于大荒正中心的定州,乃是第一个由强大修士建立的王朝。”
皇朝中那位人皇是个传奇。
在他之前,人们对于修士的印象大多都是超然世外,不涉红尘事,也不会过多插手凡间事务,除了各大仙门会定期在凡人之地挑选有仙根的弟子外,修士对于凡间事的态度基本是冷眼旁观。
凡人的一生太短了,生老病死数十载,于修士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闭关而已。
可复苏时代一切都是新生的,从明烛元年开始修行的修士,至多也不过三百多岁,任平生在这个时代已经见过很多一千年前她想象不到的事情,比如在未来会有一个强大的修士建立了一个国家,平等地将凡人和修士都视作自己的子民来保护。
如此壮举,一成便得万民钦慕,故称人皇,以纪念他的万世功业。
皇朝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定州,共有九道二十八郡,每郡都设有仙官和凡人官员,仙官保护领土,凡人管理城池,这样诡异而又和谐的制度竟真的在人皇的强势之下井井有条的保持了一百多年,直至如今。
任平生多少有听说过明心书院和皇朝的关系。
明心书院就坐落在定州皇城,在皇朝的地位比国子监还要更高一筹,从书院出去的学子有不少都成为了皇朝的顶梁柱,而广息先生本人更是同人皇来往密切,交情匪浅。
广息说到皇朝二字,任平生便明白了他此行目的。
“你受人皇所托前来?”任平生抬眸,目光清亮,似有所感,“所为何事?”
广息微微颔首,又复一声轻叹。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另一句话。
“皇朝是由陛下一人撑起的皇朝。”
任平生眉峰轻扬,不置可否。
偌大皇朝,自然需要撑起天幕的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皇朝如今的致命伤——继承人。
强大如人皇,若非在日复一日和那无名之力的抵抗中空耗了修为,只怕早已成为道成归之一。
可哪怕他并没有迈出最后那一步,他也是梦仙游巅峰的强者,背后有着整个国家的信仰为依托,并无任何人敢小觑他。
正是人皇的强大才撑起了偌大的皇朝,有朝一日人皇若退位,皇朝宗室根本找不出一个能顶住皇朝这万钧之重的责任之人。
广息苦笑:“陛下老了。”
短短四个字,却说得无比沉重。
细算下来,人皇如今不过两百岁出头,梦仙游修士的寿命长达千年,本应是最年富力强之时,可广息竟说他老了。
“其实,从九十多年前开始,陛下的身体就莫名地衰弱下去,他的修为仍在,境界仍在,却无法控制自己如同任何一个寻常凡人那样衰老下去,不知任何缘由。”
“能撑到如今,已经是我、紫微垣垣主和陛下三人合力保下的一条命。”
这几日,任平生知道的惊天秘密已经太多了,哪怕是人皇将死这等足以震撼天下的大事,她也只是眉眼微动,平静问了声:“所以?”
广息叹了声,若按照修真界以实力论尊卑的说法,他修为高过人皇,本不需要对人皇用尊称,可他言语间却始终对人皇保有一份敬重,让任平生也忍不住有些好奇,千里之外定州那位人皇,究竟是何模样。
静默半晌后,广息郑重道:“我此来,是转达陛下的口信——他想同前辈做个交易。”
“说说看。”
“陛下说,您所求之事亦是他所图之事,他愿倾皇朝之力为您血刃开封,条件是……您要在皇朝宗室之中挑选一人,成为您的亲传弟子。”
任平生终于稍感兴趣了些,抬眸注视了广息片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
皇朝都城,人皇已经是不知第多少次登上烽火台。
上次他站在这里时,是极暗之日,他拿着自己重逾千斤的枪,险些点燃了皇朝上下的烽火。
跟随他多年的内侍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说道:“陛下,今日都护司传信过来,又抓到了三个举止异样之人,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有一个比较老实,有一个四处作恶,甚至将全村屠戮殆尽,但都在四处鼓动人雕刻天上那位的雕像,仿佛被夺舍,应当就是仙网中所说的神降傀儡。”
良久,人皇发出一声冷然的嗤笑。
“长吉,你知道皇朝之中,有修士多少,凡人多少吗?”
长吉躬身,认真道:“皇朝治下共有修士三十六万,凡人七千四百万。”
“是啊……这么多的凡人,在那些东西的眼中,就是盘中餐。”人皇声音沉闷,能听出一丝苍老之色,“皇朝竟成了旁人心中的漏洞、缺陷,最易沦陷之地。”
“长吉,朕决不允许。”
眼下的平和不过是粉饰之下的太平,要保有千年万载的安定,唯有驱狼逐虎这一个选择。
哪怕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可暗中窥视的双眼早已经盯上他们,凡人最多的地方,是最好的信仰之力汇聚地,偏偏皇朝上下的信仰之力皆系于他一身。
所以对于天上那位而言,人皇不能活。
长吉双膝跪地,向着这位已经年迈的帝王深深低下头颅。
“皇朝上下,必定誓死追随。”
人皇却摆摆手,笑了几声便开始不住地咳嗽,咳喘过后,声音似乎虚弱了些:“代价只我一人便可,无需教旁人更多牺牲,身为帝王,本就该庇护子民。”
长吉不语,便听人皇又道:“太子是个治国的好苗子,却无修行天赋,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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