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既视感气泡般浮现,却在即将挣出水面前一一破灭。直勾勾的眼神让迟钝的阴间使者赧然:「柳先……道镇?怎么了?」
「……没事。」在他的呼唤里回过神,柳道镇想了想:「要当鬼差,除了功德外有什么要求吗?」
他还记得方才辛佑梨提及这回事时有多激动,又说倘若自己也成为鬼差就再好不过,不由好奇。
「咦?」
辛佑梨微怔,方才被喜悦冲昏了头,他现在才想起话题之所以演变至此是因为自己将愿望说漏嘴,眼带期盼地看向男人:「道镇想要当鬼差?」
「对我来说,投不投胎无所谓。」关于这点,柳道镇的态度始终如一:「下辈子也只是重复差不多的循环,留在地府或许更好。」
说的也是,道镇一直都对活着不怎么感兴趣,所以才想当鬼差啊……听见男人做出选择的理由不是自己,而是因为理念,辛佑梨掩不住失望:「嗯,也有不少鬼差这么想,道镇说的有道理。」
……他在难过?
察觉到青年心情陡然低落,柳道镇飞快翻出自己说过的话,在其中寻找错误之处,在几秒后开口:「与其再花时间寻找聊得来的对象,和佑梨你在地府待着更好。」
这也是真心话。工作以来他从未想和任何同事发展职场以外的关係,连多说一句间话也觉得浪费时间;可面对话题漫无边际,对工作毫无助益的辛佑梨,柳道镇不但不嫌烦,还希望他一直说下去。
去转世的话,就没法再听见青年软绵绵的嘮叨了吧?他光是想像也觉得难以忍受。
过了好一会,反应过来的青年才抿唇笑起来,柳道镇能看出他正按捺着别笑得太高兴,但不停扇动的羽睫,和鹿眼迸发出的璀璨星芒还是出卖了他。
「我也想和道镇待在一起。」阴间使者不好意思地拿脚蹭蹭地板,克制住别欢呼出声:「成为鬼差的条件,除了功德得达到一定要求外好像就没了吧。」
「好像?」
不确定的修饰词汇让柳道镇瞬间闪过一抹违和感:「佑梨不也是这样当上鬼差的吗?」
「啊,我的情况有点特别。」辛佑梨偏着头,自己也有些迷茫:「我没有当上阴间使者前的记忆。」
一般来说,孟婆汤只提供给即将投胎的鬼魂,不会发给新鬼差;而为了不在执行任务时因遇见旧识,顾念情谊而节外生枝,这些怀有生前记忆的阴间使者不会被分配到有地缘或亲缘关係的任务,甚至也有可能在实习百年后才被允许来到人间,以完全避开亲族眷属。
可他什么也不记得。
关于生前的记忆一片空白,在有意识时,他就已经是地府之中一个小小的实习使者,镇日穿梭在各处帮忙跑腿和安抚鬼魂,直到近日才被分配到正式任务。
……不记得?柳道镇蹙起眉头,看向一脸茫然的他,在脑中迅速列出几种导致失忆的可能性。
死因造成的脑震盪?痛苦导致的失忆症?误喝了孟婆汤?搜肠刮肚也只能想到这些原因,但看见青年比自己还疑惑的神情,柳道镇心知这问题大概永远也没法得到答案,便也不再纠结其中:「没事,到时候就知道了。」
「嗯,道镇人那么好,一定能当上鬼差。」
纯粹的笑容再度浮现在清秀脸庞上,柳道镇见他似乎完全不介意没有记忆的事,跟着牵起嘴角:「希望如此──佑梨现在还想没收我的安眠药吗?」
才想起自己遗忘了这回事,辛佑梨迟疑片刻,用力点点头:「我帮道镇保管吧?需要的时候再告诉我,我会给你的。」虽然总觉得使用药物不是长久之计,但若是柳道镇只能用这种办法克服失眠,那应该是有不得已的难言之隐,他不能就此勒令男人停用安眠药。
柳道镇没说话,逕自去房里拿出药瓶交给他。
「一次是吃两片吗?」辛佑梨翻看着上头的标籤,在发现都是原文后有些苦恼,扁着嘴嘟噥:「啊,我英文不好……」
一阵奇异躁动电光石火般窜过脊髓,在柳道镇来得及捉住前便消逝无踪。姑且拋开今晚不停袭来的怪异感受,柳道镇重新在他身边坐下,这回是切切实实地挨着肩:「我不吃了,安眠药。」
「什么?」青年错愕地扬首:「为什么?」
难道是怕控制不住使用过量?但自己都说了会严格把关啊。
「本来两天就要吃上一回,」柳道镇看着震惊的他:「从你跑上顶楼那晚,就没再用过了。」
吵架那天?那就是迄今已经八九天没用过药。辛佑梨算了算时间,忧心忡忡地仔细端详男人那张英俊面孔:「这样睡得着吗?」
这段期间柳道镇虽然不再加班到凌晨,但最早也是七八点才下班。如果这几天里都没用药,那有好好睡觉吗?每天都失眠还工作到那么晚,这怎么行?
「能睡,睡得比以前深。」柳道镇稍稍抬手,示意阴间使者看向腕间配戴的手錶:「从监测数据上看,深眠时间长了很多。」实际上,就算不看报告,他也感觉得到近来晨起时精神明显改善不少。
这下辛佑梨更糊涂了:「咦?为什么?」睡眠障碍会突然好起来?难道是那天警卫老伯的茶里有玄机?但只喝上一回就立竿见效的话,老伯该转行去卖祖传秘方,而非屈才在这劝导迷途羔羊吧?
「……」柳道镇难得没有直言直语,而是踌躇起来。
他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辛佑梨身上的味道,那股总是若隐若现地縈绕在青年身侧,带着清爽气息的花香。
柳道镇先前曾经想过要询问青年是不是用了什么香水,可每每都在开口前转开话题──要是问到答案,也买了一样香调的香水,以后不就没理由再藉故接近辛佑梨了吗?
只要多闻他的气味就行了。柳道镇暗忖。于是每天上下班时都探身过去替副驾驶座的鬼魂扣上带子;工作时偶尔想起就伸手去拉电脑椅,让坐在上头看影片的阴间使者近到足以令香气窜入鼻腔;下班回来洗澡吃饭后也不像以前一样直接回房,而是不动声色地靠在同张沙发的另一头,在不算大的客厅里汲取令他平稳的气味。
一般人会认为这有些变态吧。柳道镇想。犹疑着要不要说出真相,对上辛佑梨真挚求问的双眼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你不知道吗?你身上有香味。」
「……?」他的回答显然并没有解决对方的疑惑,青年被他拋出的问题弄得更混乱了,举起手仔细嗅闻:「没有啊?什么香味……」
分明有的。柳道镇见他困惑地将鼻尖凑在前臂上,也跟着低头,轻嗅着发顶:「有,我闻得到。」
不解地抬起头,反应慢了好几拍的辛佑梨后知后觉察觉两人姿态有些曖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道镇?」
还是初次从这么近的地方感受香气,柳道镇有些恍惚,在甜美气味的来源拉开距离后略感遗憾:「我不知道是什么香味,但从那天闻到后,晚上就能正常睡觉了。」
正因为他的接近而面红耳赤,辛佑梨搞清前因后果后有剎那不知所措,垂下了眼:「啊,是吗?难怪最近道镇好像比较愿意靠近我。」
原来是因为他有安眠药的效果,还没有任何后遗症。
所以,就只有自己是因为内心想再亲近一些而往他靠拢啊……早就知道柳道镇是实用主义者,但也没想过他的态度变化是出于这种因素,阴间使者一时不知该为了他的坦诚高兴还是难过。
……我又说错话了?周身被阴鬱气氛环绕,柳道镇眼神有些疑惑:「佑梨?」
「嗯……?啊,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道镇说了什么?」青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开朗一些:「可以再说一次吗?」
除了那声呼唤外什么也没说,柳道镇当下自然无法重复出任何话,只是瞧着他看。
「你在伤心?」没法靠自己得出之所以造成辛佑梨鬱闷的原因,男人没有半分迟疑地询问:「我说错了什么,是吗?」
阴间使者惶然,拼命摆起手:「不是、不是,我真的只是在想事情。」
要怎么说出自己是因为被当成无副作用安眠药而伤心?才刚被承认是朋友,为了这点事情难过也太小心眼了。
「那你在想什么?」男人没有就此偃旗息鼓,发挥起debug时除恶务尽的精神追问:「佑梨?」
根本没法在他灼热的目光下现编出谎言,辛佑梨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
「佑梨。」柳道镇看着青年被问住的为难模样,抬手碰了碰他搁在膝上的指尖:「你知道我不怎么会说话,告诉我为什么难过吧,我改掉,否则以后在地府也会老惹你不高兴。」
以柳道镇从不在乎旁人的个性而言,说出这种话简直就像天方夜谭。青年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叠在自己指尖上的大掌,委屈翻江倒海涌上:「我以为道镇是喜欢和我待在一起才变亲近的……」
说出口后惊觉这话太像撒娇,辛佑梨很快闭上了嘴,手却放在原处,任由来自男人身上的温度熨烫手指。
「是那样没错。」柳道镇也被他弄得有些混淆,先是一怔,而后在明白话里含义后解释:「不是把你当成安眠药。」
黑白分明的鹿眼成了圆滚滚的受惊模样。
「我是先去找回你,才在抱你的时候发现有香味。」柳道镇耐心地重新替他整理时序:「是在那之前就……不想让你离开。」
男人斟酌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最贴近内心深处所想的说法──他本来就不是擅于表达情感的类型,阴间使者又是不将话说明白便容易想岔的人,简单明瞭的直抒胸臆能避免很多误解。
彷彿有簇火苗从指尖处蔓延开来,辛佑梨傻愣愣地看着他,那双平时只有冷意淡漠的眼似乎带上了些他看不清的情感,将他心尖的星星之火鼓成燎原之势,焚烧殆尽。
「嗯,我,对不起,」浑身滚烫的青年开始了语无伦次的道歉:「我不是故意乱想,不是安眠药就好──啊,执念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时间有点晚了,现在就睡觉怎么样?」
怎么每次害羞就开始说要睡觉?通红脸颊映入眼帘,柳道镇有些想笑,被他胡言乱语时迸出的执念一词提醒,倏然升起自己也觉得莫名的念头:「佑梨。」
「啊?」不知道该将手脚往哪放的辛佑梨像隻碰上野狼的小鹿,无辜又慌张地望向他。
「你说我有未偿的心愿,才会没办法被拘魂。」柳道镇才刚从他指尖移开的掌心重又覆上,感受原先凉冷指尖上沸腾的热意:「我现在好像有点头绪了。」
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青年顿时顾不上再害羞,直起腰殷切地看他:「道镇想到愿望了吗?」
事到如今,能解决顽固黑雾的也只剩下完成心愿一途。先前男人总是一再否认自己有任何愿望,而日常表现也确实如此,让辛佑梨始终无从入手;而现在柳道镇却说自己想到了心愿,让做了好阵子困兽之斗的阴间使者振奋不已。
「嗯。」柳道镇平静地凝视他:「我的愿望,是想抱着佑梨你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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