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枕一觉阑珊,日暮西窗。
南婉青扶起身,重帘绣幕低垂如烟雾,叁两盏烛火,玉炉残香冷清。
枕畔无人,昏沉寤寐之时,依稀是他哄着沐浴更衣,如今身上衣裳干净齐整,那人却不知去处。
渔歌听见响动轻悄悄过来,挽了红纱一角:“娘娘醒了?”
南婉青点点头,问道:“向……陛下如何?”
“前殿来了人,想是什么事着急。”渔歌一行掌灯,一行答话,“陛下吩咐,娘娘醒了才好用饭,大约也该回了。娘娘胃口如何,可要传晚膳?”鮜續zhàng擳噈至リ:n vren shu.c o m
南婉青道:“不急,等他回罢。”
渔歌忙道:“是,这就命人传话去。”
“你站着,”南婉青叫住人,“等一等就是,何必遣人烦扰。”
渔歌又惊又疑:“等?是……等去何时?”
南婉青亦是犹疑:“你这话奇怪,我怎知他何时回来?”
“等……只等着?”渔歌心下忐忑,“不、不命人去传话,请陛下回宫?”
南婉青道:“前朝诸事,等他料理妥贴,自当回宫,有什么着急请人来。”
渔歌闻言非但不曾松口气,更是提心吊胆,笑道:“娘娘英、英明,果然体贴入微,思虑周全,是奴婢唐突了。”
宫人接连燃起灯火,满室光华,南婉青迟迟发觉,枕上有一方花团锦簇的长匣子,五色珠翠映照灯烛,荧荧溢彩,是个眼生的物件。
南婉青问道:“这是……”
渔歌道:“陛下拿来的,奴婢也不知里头是什么。”
南婉青揭开如意锁扣,匣中两只玉卷轴,锦书玄黄,盘桓飞龙瑞鹤,乃天子之诏,渔歌只瞧一眼便低下了头。
“你下去罢。”
渔歌应声而退。
洒金帐厚密蔽光,酣眠佳处,非宜披阅文书,南婉青便取了一卷,捧去灯前,百余言长卷,洋洋洒洒。
朕祗膺天命,奄有四海,深惟王化之兴,宜资女士之助。乾行健必坤承,阳为刚而阴相,故君御天下,而后辅之者也。皇贵妃南氏,天赋令质,蓍龟协吉。金和玉粹,夙炳伣天之表;桂郁兰芳,素含妫汭之德。赞成开国之基,允赖宛委之功,而造舟之礼,未加于徽命;厌翟之贵,未正于中宫。今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法轩星而践位,配皇极以为尊。夫永终知敝,《易》所以显于象中;《关睢》进贤,《诗》所以为之风首。升冠长秋,母仪函夏,善翼予治,传芳国史。[1]
御笔御宝,黄绫朱字,此为皇后册文。
天家立后之制,有一册一诏,册文宣于嘉礼,诏书告于天下。此卷为册文,想来另一卷便是诏书,南婉青展开玉轴,果然见得开篇“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八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寡德,受命于天,攘祸乱于神州,安黔黎以宵旰,尽瘁殚心,图臻大治,尔来七年矣。夫修短有期,生死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惟天数难定,虑恐不终。所幸继祚得人,社稷有赖,朕即弃世,亦复何憾焉。
皇后婉青,睿哲齐圣,听政明敏,必能奉神灵之统,抚亿兆之众,宜嗣皇帝位。凡内外文武群臣,协心辅佐,永宁生民,无违朕意。至于丧祭之仪,尊仰汉文俭德。释服之后,毋禁婚嫁举乐。诏谕天下,咸使闻知。
拟于乾元七年九月十九日。[2]
皇后婉青……
宜嗣皇帝位……
至于丧祭之仪……
不是立后诏书,是遗诏。
宫阙莲花漏,声声点滴,如珠坠玉,南婉青手捧黄卷,一树铜灯摇曳,落下星星点点的烛影。
他当真……
“你是动心了?”
银铃纷纷似雪,不速而至,不告而别,她一贯神出鬼没。
南婉青回首,来者正是随随。
“是。”
全无被拆穿的遮掩与窘迫,南婉青合起玉卷轴,光明磊落,云淡风轻。
随随一挑眉,不曾讶异,亦未动声色,仿佛只是闲来一问,漫不经心。
“这是什么东西?”她扬一扬手,榻上册书便如牵线纸鸢,翩然落入掌中。
南婉青答道:“皇后册书。”
随随展开黄卷,打量了片刻,又问:“有什么用处?”
南婉青道:“宇文序立我为皇后,与我共治天下。”
“皇后……”随随念了一回,若有所思,倏然一抬手,“这又是什么东西?”
南婉青拿不住诏书,由她夺了去。
长卷横展,颠倒锦绣飞龙,随随反执圣旨,胡乱扫几眼,难说有细看的兴致。
“遗诏。”
“遗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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