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又道:“你们都下去罢,本宫与皇贵妃有要事相商。”
清宁宫侍女福身应是,鱼贯而出,渔歌与秋灵等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动作。
——皇后身上有何古怪物件?
随随上下一打量:“她左手袖袋里揣着把匕首。”
匕首?
——她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随随抬了头,此问无须卜算,对答如流,“你抢了人丈夫三四五六好多年,你说她意欲何为?”
——打算杀了我?
随随道:“如若不是要削桌上那葡萄,大约就是要杀你。”
“你们也下去罢。”南婉青吩咐道。
果真要动手,无人之时才好施展拳脚。
此刻人在屋檐下,渔歌无奈告退,领着侍女退居殿外。雅颂守在门边,见得众人尽数离去,方掩上门扉。
“坐罢。”皇后柔声道。
南婉青退身半步,笑道:“谢皇后娘娘,妾身侍立听候教导。”
皇后也不勉强,自顾自说道:“我十七岁许嫁向之,算来已有十六年。我自小有一病症,不得吃枣子,碰也不成,身上一碰便起红疹。当年花烛之夜,新床撒帐,其中便有红枣,讨一个‘早生贵子’的好意头,我以为一时忍得,怎料还是起了疹子。新婚妻子这般怪病,我想他必定厌弃我了,他却命人扫去帐中果子,又吩咐仆婢记着忌口,日后不许再犯。他还顾念我身子不适,只让我好生歇着,便去了别处。那日我睡卧红帐,久久不眠,我想此生幸遇良人,他是心疼我的。”[2]
皇后拈起一块枣泥酥,小口轻咬,眉眼笑意清浅。
南婉青以为两眼昏花。
——她才说不能吃枣子,为何吃起了枣泥馅的点心?
随随答道:“她不想活了。”
——她既有求死之心,又何必杀我?
随随忙着手头符文,一心二用:“她不想活了,你……也别想活命。”
“后来我得了喜,长房嫡子,阖家欣悦,他却是淡淡的。他总是淡淡的,话也不说几句,我不知他心中所想,又不敢问。我怀着恭儿过了三四月,君姑……便是太后娘娘,她与我言说纳妾一事,道是如今身怀有孕,不便侍奉夫君,合该有女子代为辛劳。她说世家大族皆是如此,她曾生育三男,只得向之一人长成,怕是外人议论侯府子息不蕃,便做主为侯爷纳了几位妾室。她说侯门夫人,须有这般容人之量。”[3]
“我岂敢多言,君姑挑了两名良家女子,一同迎进宅院。”
南婉青啧啧称奇,为母操心若此,倒不如自己嫁给儿子罢了,何苦祸害旁人。
随随猛一抬头:“他与表亲姨母是乱伦,与母亲便算不得乱伦?”
——是乱伦。
随随道:“乱伦为世人不齿,不成。”
顺口一句嘲弄,她竟是用心答话,南婉青哭笑不得。
“那一年入秋围猎,他头一箭便得了一对黄毛狐狸,君舅吩咐进献大王,他却一口回绝,道是已有定夺,给我做一身衣裳。君舅很是不悦,我也劝了不必违逆父命,他始终未松口。”皇后轻抚肩头柔滑皮毛,指尖拨弄茸茸软絮,爱不释手,言辞愈发温柔,“我想,他待我与旁人不同,我是他的妻子,我有了我们的孩儿,他虽不言说,心里大约也是高兴的。年少之时我也曾意想夫婿的模样,好是个温润知冷热的君子,两心相悦,琴瑟和鸣。我与他一年夫妻,知他生性冷淡,双亲俱如此,何况妻妾,他却惦记日后三九天寒,记着给我做御寒衣裳。”
“阿娘曾嘱咐,男子惯会花言巧语,切不可尽信,且看所行之事,言语十分不若躬行一分。他尽心待我好,我也尽心待他,一生一世,白首不渝。”
南婉青不由叹息,只一件衣裳便倾心相许,女子还是要多见世面。
絮絮叨叨才说了第一年,估计这人还得说上好一会子,南婉青闲来无事,魂魄离了肉身,与随随一同忙活卜算符咒。
随随抓来一只签文,标明“第十三日”。
皇后吃尽手中枣泥酥,又拿起一块:“他待我确与旁人不同,曾有姨娘入书房求见,他将人赶了出来,不留一丝情面。此前我也曾擅入书房,他只说日后不许再来。他不许我去,我便再也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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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辞灵:出殡之前,亲族宾友向灵柩行告别礼的仪式。
[2]撒帐:旧时婚俗,新婚夫妇交拜毕,并坐床沿,妇女散掷金钱彩果,谓之撒帐。
[3]君姑:旧时妻子对于丈夫母亲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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