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太后仿佛早有预料,一抬手,身后老嬷嬷送上一张帖子:“你瞧瞧。”
“是。”南婉青两手接下帖子,首句歌功颂德的套话,无甚新意,目及“承祧”二字,心中一动,再是“元子”,颠越纲常之甚,乃至尾句以“一索得男”收束,她竟也不觉惊异。[1]
眼见南婉青合了书帖奉还宫人,成太后问道:“如何?”
南婉青道:“秉笔学士僭越了。”
成太后道:“此书非是翰林院文墨,为皇帝亲笔。”
南婉青默然,这老太太原是兴师问罪来了。
“一家里的人,这话也不怕说与你听。”成太后牵着人示意挨近一分,“来。”南婉青一欠身,坐近些许,成太后悄声道:“几个小孙儿定了谁,左右我是祖母,皆是宇文家的江山,我还能偏心谁不成?”
出聘入宫十余载,南婉青头一回听人如此言谈国事,心直口快,半点不藏着掖着,诧然更胜宇文序的贺书。
“又是‘承祧’,又是‘元子’,圣意如何,明眼人都瞧了八九不离十。故太子国孝未除,他便这般大张旗鼓,怕是招惹非议,也惹旧人寒心。”
南婉青道:“太后娘娘思虑周全。”
“古来的规矩你也明白,立嫡立长,五儿非嫡非长,又是幼子。我并非存了私心,也非见不得你好,你们疼他,我也疼他,定了谁自然由他父亲做主。今儿来说这话,只劝着慢些,常言道‘仁心宽舒,福厚而庆长’,好歹先过了故太子孝期。”[2]
南婉青再是奉承:“太后娘娘所言极是。”
“他素来有自己的主意,旁人劝不得。”成太后道,“我知你是个好孩子,眼界广,又识大体,有些话须得交代你。老婆子尚不知几日了,交代这一遭,闭了眼也可安心。”
南婉青道:“太后娘娘言重,娘娘千岁,福寿绵长。”
成太后摇头一笑:“岂有什么‘千岁万岁’的,不过是凑趣儿吉利话。这些年兵连祸结熬下来,生生死死皆是老相识,过一日看一日,得一日便是一日幸事。”
“皇后这些年也熬得辛苦,金尊玉贵的一个世家小姐,聘来我们家,只过了一二年安生日子。从前一行治丧,一行分家,我当了嫁妆,她也当了嫁妆,还戴着孝回去娘家借银钱。那几年举事,她顾着里头,又顾着外头,一国后位,她是担得起的。”
南婉青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实乃当世女子训式。”
老妇人拍了拍南婉青手背,叹道:“我知道是委屈你,眼下你有人疼着,又有了孩儿,女子一生所求完满不外如是,那虚位虚名舍给她也就罢了。”
悬河泻水一席妇道劝化,南婉青听得脑仁疼,含笑搪塞:“是,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成太后放了心,瞥见枕榻上一只大红手绷,南婉青答是绣肚兜,她便取来细瞧,称许好活计。二人去看了鱼缸小莲,檐楣雀鸟,宇文序赶来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晚膳时分同席用饭,成太后又逗了半晌的孙儿,这才起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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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承祧:?承继奉祀祖先的宗庙,出自南朝梁沉约《立太子诏》。
元子:①指天子和诸侯的嫡长子。②泛指长子。
一索得男:《易·说卦》:“震,一索而得男,故谓之长男。”后以一索得男谓初生得子。
[2]仁心宽舒,福厚而庆长:出自明洪应明《菜根谭》“仁人心地宽舒,便福厚而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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