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七年二月三十,春分,花朝晴煖,惠风和畅。
“还是单薄了,”宇文序摸一摸羽纱鹤氅,“再拿厚些的来。”沉璧福身应诺,换了一领海龙里子的斗篷。
南婉青蹙眉道:“等你磨蹭,日头该下去了。”宣室殿闷了一个寒冬,宇文序每每以吹风受凉为由,不许人踏出宫室。此地原为政事中枢,陈设端严,并无园林景致,那两条游廊南婉青走了几回便倦了,好容易熬到开春,欲赏太液池风光,他又道是春气尚寒,不许人走动。
今日午憩初醒,春阳明媚,南婉青即命人更衣,摆驾太液池,众人劝不住忙去前殿回话,才换好衣裳圣驾已至,宇文序未曾阻拦,只说与她同去游春赏适。
“好了。”宇文序上下一顿整饬,如掖被子般掖紧斗篷,捂得严严实实,又止住上前搀扶的侍女,臂弯一拢,谨慎护在南婉青腰后,半搂着人行走。
去岁皇贵妃梦兰,天颜大悦,特旨于次年二月开恩科,宣室殿国务繁冗,添了这样一件大事,宇文序宵旰忧劳,数夜三更未归,今日听人通传,却不惜舍下前朝万机,亲自守着她方可安心。
“请娘娘移步辇轿。”墨筠道。
“不必了,”南婉青另有打算,“今日天气和暖,我慢慢走过去。”
墨筠笑颜温蔼,不敢答应,眼见宇文序一颔首,方敛衽告退。
庭院阶廊密密铺了一地石砖,干净齐整,雨天亦无泥水,却也使得花草无地栽植,皆养在各色瓷盆,将就着看个意思罢了。倒是年前那只金鱼大缸种了子午莲,绿莹莹的小叶浮漾清水,还有几分趣味。
南婉青瞧了一会子鱼戏莲叶,便往东向侧门行去,回廊转角三两级石阶,宇文序揽紧了臂膀,低声嘱咐:“当心。”
这人惯是小题大做,南婉青见怪不怪,由他搂着下了阶墀。
“参见贵人!参见贵人!”
乍然一声请见,字音怪异,众人都唬了一大跳,接着又起来两句“参见贵人”,那声嗓正是昭阳殿拿来的凤头鹦鹉,名唤白团,开了春一直养在廊下。
“谁在那儿说话?”南婉青问道,寻声而去,只见凤头鹦鹉旁多了个竹架子,一只蓝白小鸟歪着圆绒绒的脑袋看人,芝麻小眼,尖喙嫩红,翅羽尾翎如天色湛湛,胸腹毛氄雪白。
“参见贵人!”那鸟儿张了嘴,白团又跟着念一句。
“启禀娘娘,”沉璧道,“昨儿内府局送来的鹦哥,说是很机灵,会言语,还能认得人。”
“很是机灵,白团竟学着它。”南婉青莞尔,大为有趣,“可有吃食来?”沉璧连忙请了罪,命人去取。
“回娘娘的话,这鹦哥嘴刁,东西放久了便不肯吃。”墨筠上前解围,“宫人一早一晚喂食,间或喂些鲜果菜蔬,都是一吃一收,不能留着教它看见。”
南婉青笑道:“活似个人样。”
“桃子,这是陛下,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墨筠温声指点。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婉青“呀”了一声,侧眼一看宇文序,俱是喜兴新奇:“它是叫桃子?”
“正是,它爱吃桃儿,就得了这名字。”墨筠道,“这是皇贵妃娘娘,参见娘娘,娘娘多福多寿。”
桃子跟着又念一回,小芝麻眼一眨一眨,乖觉伶俐。
内侍取来吃食,小小一方杨木盘有谷米果蔬八九只粉彩碟,沉璧双手呈上,不忘请罪:“娘娘恕罪。”
南婉青兴致正好,并未怪罪,拿了一小瓣桃儿片近前喂鹦鹉。宇文序见状拦下:“仔细啄了手。”那鹦哥还不如人拳头大小,宇文序夺过指间果瓣,送上鸟儿身前。
轻红短喙剜了一点饭粒似的桃儿,咂咂几个来回,左一口右一口,半弯桃瓣软下薄薄一层皮。它吃得率性,磨着竹架子擦了擦嘴,忽而开口:“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南婉青见着有趣,又拿起桃儿片,径直一送,小鸟儿已凑了上来,低头啄一啄。宇文序不及拦下,提心吊胆看着它吃尽了,暗自松一口气。
“多谢美人!多谢美人!”
众人都笑道:“这鹦哥可是成精了。”
南婉青乐不可支,指头挠了挠颈下雪色羽绒,桃子也挨着玉指蹭了蹭小脑袋,聪敏且近人,南婉青更是喜爱,将欲喂上第三回,一个小太监道:“娘娘恕罪,这鹦哥半个时辰前才用了鲜果,眼下不宜多食。”南婉青听了,只好作罢,又逗了它一会儿,看一看后头的画眉与红嘴相思鸟,这才慢悠悠出了德明堂。
“你也瞧见了,一路走来极平稳,何必终日疑神疑鬼的,这儿不许碰,那儿又不许去。”南婉青道,宣室殿与太液池相隔百来丈,行途过半,各宫花木葱茏,常逢翠叶斜出朱红院墙,草长莺飞,春色招展。
宇文序道:“你若是喜欢,今后日日陪着你赏春散心。”
“这倒不必,圣上日理万机,当以国事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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