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早些年的时候,为了赵熙衡,她也曾这样毫不留情说着伤人的狠话。如今换了个角度看这场景,总觉得狼狈得丢盔弃甲的赵熙衡像是当初的自己。
这种感觉说不上幸灾乐祸,只是知道,她说出来对谁都好。
“这么着吧。”僵持一番,前桥终于打算给赵熙衡一个台阶,只是台阶不大高明:“你若是赢了,我给你两头牛。”
“我要牛做什么?!”赵熙衡带着怒气一夹马腹,顺着“台阶”跑到那三人面前,俯身问道:“喂,快说,你们三个什么关系?”
哪有这么问的?他在逼供吗?前桥立即跟上去,安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三个可怜老百姓:“你们别怕,如实回答就好。”
那男性农人抬头看看前桥,又看看她身边一干男子,磕磕巴巴道:“这、这是小民两位妻子……”
“两个妻?”前桥属实被震惊住了,心道他又不是魏放那般的俊秀人物,为何能在女尊国度成为逆后宫玩家?
农人以为她在生气,磕头不迭道:“贵人饶命,小人并非有意败坏风俗,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小人家中只一位老母,农田甚广,无人耕种,都撂了荒。唯有两位妻子多诞子嗣,方有余力事田。”他说着话,两个十岁左右的娃娃背着竹篓过来捡拾种粒,好奇地盯着前桥一行人看。
赵熙衡俯身将一袋银两扔在农人面前,满意道:“我已知晓了,你别怕,这银钱是公主赏的,拿去买两头牛吧。”
那人对赵熙衡千恩万谢,前桥则心情复杂地拍马走开。赵熙衡追上来,涎皮赖脸地管她要银子:“我可一点儿都没藏私,这猜算是白赢了。”
为什么会这样?前桥在心中不断问自己。
以男性为耕作主力而分工配合的小农经济竟然在荆国京畿存在,并滋生了一夫多妻家庭,这是她难以想象的。她有些愤怒,并且清楚地知道这怒火不是来自所谓风俗,而是为着后怕。
这会是某种苗头吗?当荆国奢侈浮夸的上层阶级不思进取,这些人会变成田野中的点点星火,瞬间燃烧起来吗?诱荷难道还为这乌托邦里的女尊政体埋下了颠覆的伏笔?她想干嘛啊?
赵熙衡犹自在耳边说个不停:“你在惊讶?有什么好惊讶的。你没去过兴国,不知我们那里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
“那你还惊讶什么?”赵熙衡道,“这很正常,或许应该说,这才是正常的形态。想想看,先皇有二十皇卿,却只有圣上和你两个孩子。圣上有七名皇卿,只生育了载宁一个。而你……十六个使奴加上一个庶卿,两年也毫无所出。可若是一位男子有十六个妻妾,你猜两年之后,他会有几个后代?”
前桥当然知道结果,不悦道:“爱几个就几个,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们总说我是‘兴国脑袋’,如今我也想同‘荆国脑袋’说说话。对于依靠力量维生的底层人来说,怎么结合能使人丁兴旺,怎么便好。荆国农民一夫一妻一亩田最是常见,一夫多妻由于风俗限制,相对较少,可是一妻多夫的情况基本看不见。财产积累不足时,一切都靠自食其力,很难将诸多耕种主力聚集一处。除非是极富贵之家,妻主提供的财产高于夫郎个人创造价值,才不会形成以劳动主力为中心的小家庭。”
赵熙衡又道:“在我们兴国,纵然耕地少,可打猎、械斗也需有力男子,和这些农民的选择无二。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凭本事说话,只要你能力强,就有机会打败他人,爬到至尊之位,平民草寇也可为王为相。坏处是子嗣越多,家财越分越少。兴国没有荆国这般聚敛财富的能力——数十男子养育为数不多的婴孩,举全家之力不使财产分流,才会诞生你们这等难以撼动的至尊贵族。贵为贵,永世贵;奴为奴,万古奴。”
前桥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又觉得片面,一时之间想不到话反驳,只能听他掰着手指道:“然而贵族贪爱享乐,举全家之力养育婴孩,贵女也难以满足,反而以广饲使奴为乐。贫苦男儿进取之径,不是读书明理,保家卫国,而是去医馆滞势,卖身于贵族之家。”
他说着,又去看成璧:“像他这般男子,有样貌也有本事,却只能当个床奴供人取乐,后代也没有一个,你难道不觉可惜吗?长此以往,小民从何而来,军队从何而来?国家如何繁衍强健而优秀的后人?”
前桥勒住马,愠恼地注视着他,最终还是沉默……赵熙衡拿成璧举例子不恰当,因为他不知成璧没有滞势,但前桥不得不承认,他所言情况是挺可惜的。
无论是自然界雌性择取高大善斗的个体作为繁衍对象,还是荆国女子寻找皮相、家事匹配的男儿纳为卿子,都是对后代的筛选。可阶级固化之下,如梁穹一般的男子还可为卿,像罗子昂、宁生、陆阳等底层出身之人,只有滞势为奴一种途径……按理说他们基因也不差,对于人类整体而言,可能真是一种资源浪费。
赵熙衡见她沉默,有些自得:“怎么?突然感觉兴国脑袋也有些道理了?”
前桥猛然问道:“你们兴国国祚多少年啊?”
赵熙衡一愣,回答得有些底气不足:“二百九十八年。”
“啧,今年可是荆国纪元三百六十七年。”前桥气不打一出来,道:“枉你纸上谈兵这么久,合着国祚并不如我们长,是怎么做到大言不惭指指点点的?我真该学学你的厚脸皮。”
赵熙衡皱眉道:“就事论事,你若觉得我哪里说的不对,倒是和我辩论,何必讽刺我?”
反正就是不对。说得好像荆国已是夕阳政体,命不久矣一般,赵熙衡酸得很。可她现在理论知识并不充足,没法有效回敬,只能暂避锋芒。
回去的路上,前桥怎么想都觉得憋屈。自己穿越过来后,还没享受几天女尊好日子,就有人在耳边唱衰,兴国脑袋可真讨厌啊!
梁穹陪在身边,见她愁眉不展,幽幽道:“殿下若是为了郡卿所言伤神,倒是不必。他所言只是个人见地,实情并不尽然。”
前桥听了此话,知道他掌握反驳之法,眼前一亮道:“怎么讲?你快教我!”
“他说永世为贵,这并不假。诚然,荆国贵族同他所说一般,财富积累越来越多,但这些财富最终都会流入国库,用于民生。”
丰库!前桥一拍脑袋:“对啊,如此对贵族财富进行二次分配,倒比他买粮都不肯赈灾的兴国皇室高明不少!哎,我真是笨,被他绕得团团转,倒是忘了丰库这只‘看得见的手’了!”
梁穹耐心讲道:“他提及农民的家庭选择,可能在殿下看来,很难理解。但在下之前给您讲过荆国以粮抵税之政,除口粮和春种外,一切收成归国家所有,这口粮分配是有原则的——只按成年劳动力人数分配,无论男女,皆为定额。所以一妻多夫也好,多妻一夫也好,在口粮分配上没有差别。
“差别在于孩儿,未能从事劳作者,并不按人头分配,而是以家分配。赵熙衡只见表面,以为多妻一夫少见是风俗所致,其实不然。同龄孩子越多,反而会因口粮有限,难以同时养活。”
前桥琢磨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所以,就算像他所说,一个男子娶了十六个老婆,生十六个孩子,他们的口粮也只够养活十七个成人和一个孩子?生得多反而养不过来,倒不如拆成小家庭合算。”
“正是如此。”
经梁穹一番解释,前桥才开心起来。若不是梁穹在,赵熙衡言之凿凿的忽悠没准真让她信念如山倒。就知道故事走向不该是让她见证女尊国度的大覆灭,否则她宁愿掐死诱荷。
“你还知道什么?再多跟我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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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编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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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篇幅中会有很多针对荆国政体的描述,属于赖以支撑乌有乡的世界观设定。由于一直存在脑子里,现在骤然倾倒出来,故事性不强,可能读起来有些枯燥。
但是我挺想借前桥和二狗子论辩之机,让前桥对女尊国政的理解逐渐加深,从而激起她为国事业心,更融入这个世界,也解开魏留仙身上的更多秘密。
新男人在安排了,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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