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空约莫五点就已经亮了,沉以杰对此觉得庆幸,至少让必须在这个时间点骑脚踏车送报纸的他,不会因前方道路一片黑暗而神经兮兮,随时都得小心是否有人躲在暗处。
连早饭都没得吃,他便骑着自行车到报社领了今天的份,然后挨家挨户的投递,这便是沉以杰一天的开始。
他并不觉得早起的生活很辛苦,相反的,还十分感谢老闆不嫌弃他年纪小,愿意让他干这份差事,即使这游走在法律边缘。
在沉以杰看来,吃饭唯大,只有不愿面对真相、沉浸于梦境之中的人,才会对那不可能再回溯的过去还抱有期盼,他不愿卑微的等待怜悯,想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条送报的路线在几个月来已经走遍无数次了,沉以杰几乎是反射性前进,随着袋子里的报纸逐渐减少,担子变轻了,脑袋被早晨的微风吹得清醒,他闭起双眼享受难得的畅逸,再度睁开眼睛时,原本冷清的街道上竟多出了一个人。
站在杂货店遮雨棚下的少女,扎着低顺的双马尾,身着高中制服,看似普通,可沉以杰一直都认为这女孩似乎有些古怪。
她常常做出奇怪的举动、说出惊人之语,包括那几次莫名其妙的「加油」……
沉以杰这就想当作没看到的从旁呼啸而过,岂料孟子菁比他想得更狂,见自行车没有减速的跡象,竟然直接跳到车前,让沉以杰紧急煞车,前轮及时在孟子菁脚尖前停下,她纹风不动、甚至笑得有点诡异,沉以杰却已冒出一身冷汗。
「没人告诉你别突然跳到车道上吗?」
孟子菁想了一会儿。
「这么说起来还真没有呢。」
她果然很怪。沉以杰的火气升不上来,反而陷入一阵无言。
「反正你现在告诉我了,我就知道啦。」
想跟孟子菁好好沟通果然很困难,再次认定这个事实,让沉以杰想逃,可孟子菁就挡在他的车前,插翅也难飞。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索性开口问了,只想尽快打发她,毕竟送完报纸还得赶回家准备早餐、盯着母亲把药服下才能安心上学。
孟子菁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在等你啊。」
沉以杰瞪大双眼,即使没有言语,也把吃惊全都写在脸上了。
「你的报纸快送完了吧?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我……等等还有事。」
「我知道啊,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沉以杰还没问,孟子菁便往旁一站,空出道路。
「加油,我等你唷!」
又来了。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对他说加油。
沉以杰没有回应,踩着踏板继续前进,却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一直紧盯着自己,若他等等没有赴约,说不定孟子菁真的会一直站在那里等他……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他忍不住碎骂,可同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中发酵。
他是个很安静的人,在群体中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为了家计忧烦,几乎也没时间和同儕游玩,所有要花钱的活动都是能推就推,至于补习,也是靠着暑假在自助餐店洗碗、站在大街上发传单,很努力纂下来,为自己的未来做一点微薄的投资。
或许是因为眼界和同年龄的孩子天差地远,让沉以杰几乎没什么能谈心的朋友,他一直告诉自己不需要在意,就算如此也能过得很好,可随着母亲疯癲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身上的伤疤也越来越多,感到心力交瘁时却发现能诉苦的人竟没有半个。
孟子菁那一声声加油让他感到排斥,因为那当下,苦心堆积的堡垒几乎要溃散成沙,一旦被偷了空隙,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坚实的模样了。
可她好似不打算放过他,当沉以杰到报社覆命完毕,一跨出门槛,就见孟子菁待在对街骑楼等他。
叹了一口气,沉以杰无可奈何的牵着脚踏车过街,可每当他前进一步,心中那片深厚的云靄慢慢散开,甚至连视野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当他对上孟子菁的眼睛,被她眼底的晴光所吸引,好似一切忧烦都被排空了,让沉以杰感到不可思议。
「你怎么跑到这儿堵人?」
「当然是怕你逃走啊。」孟子菁说得理所当然,让沉以杰心虚的别过眼。
不忍说,虽然声音很小,但直接返家的念头不是不存在过。
「你一直在跟踪我?」
孟子菁皱皱鼻子,纠正道:「才没你说得那么难听呢,是观察、观察。」
又是观察?之前在补习班的时候,孟子菁也说出了这两个字,倒是让沉以杰莫名来气。
他那么努力认真生活,根本没有精力妄想那些多馀的娱乐,分分秒秒都在想要怎么增加收入、怎么把母亲的病给治好,而孟子菁呢?就像现在这般无所事事的晃到他面前,让人看了就涌起一股烦躁。
近于忌妒的情愫让沉以杰铁青的脸色,语气也不再客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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