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237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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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淮摊手接住凌空落下的一枚小花,正这时,南镇抚司副官走过来,禀道:“两名重犯明日将送至午门行刑,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事情平定以后,燕承诏便迫不及待向皇帝告假,亲自南下武昌府去接妻儿归来。燕缇帅不在,作为唯二拥有金符的人,裴少淮只能替燕缇帅暂管南北两个镇抚司。

两名重犯自然指的是那位完颜老贼和黄青荇。

裴少淮道:“晚些时候我过去看看。”

……

天牢里暗黑无光,连拳头大的天窗都没留。

靠着狱卒点燃的火把,裴少淮才勉强看出牢狱里蜷缩的两道身影,老鼠在他们身旁来回窜行,他们已麻木得无动于衷。

裴少淮先来到黄青荇牢前,放入了一碗断头饭。

察觉到火光,已经不成人样的黄青荇抬头望了一眼,见到是裴少淮,又默默低下了头,杂乱的头发下只露出双眸。

“黄荻,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黄青荇默不作声。

“既无话可说,我便走了。”裴少淮道,“吃了断头饭,做个饱死鬼。”

“等等。”黄青荇挽留,犹犹豫豫问道,“恩师……可知道了我的事?”

邹老一生坦坦荡荡,却遭了两回背叛,一回是“小许”一回是青荇,想及此,裴少淮愤道:“黄荻,你不觉得现下问这个有些太晚了吗?”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南居先生一辈子都不知道你犯了如此重的罪孽。”

黄青荇眼中最后一丝光暗了下去。

待裴少淮走开后,他开始低声自语呢喃,反复吟道:“荻花本是孤野来,命至秋时孤野去……”

命自如此,恩师、师母不当救赎他这棵孤野飘摇的荻草,理应让他自生自灭。

此时懊悔还有何用?

……

裴少淮路过完颜老贼的牢房,与黄青荇的消沉不同,他似乎还活在自己的金人大梦中。

老贼拖着沉重的镣铐爬来,枯槁的手紧紧扣着牢门,兴奋道:“你们急着处决我,是不是我大金的军马即将踏入山海关了?”

如此一个视平民百姓如草芥的贼人,不顾百姓生死来布局,岂容他大梦至死?裴少淮冷哼一声,道:“天子挂帅犒赏,三十万大军出关迎敌,万门虎炮齐声响……你觉得大金二十万大军能扛多久?”

借用老贼常道的一句诗,裴少淮继续讽道:“‘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你的春秋大梦该醒醒了。”

就在鞑靼退兵议和之后,皇帝当机立断、速战速决,派出三十万禁军出关迎敌,大败金军。

金人余党一路逃亡,已退至嫩江以北,不成气候。

老贼不信,摇晃着牢门喊道:“你诈我,你诈我!”

且不说先辈们,单说他自己,几十载如一日,一生甘为棋子去布局,自以为结网牢不可破,殊不知风雨一来,蛛丝尽毁……他岂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可能,这不可能。”完颜老贼晃头道,“《帝王心术》有言,‘愚民而驱其于农,重罚轻赏,利出一口’,照此实行,必将国强兵强……我所布之局,皆出自于此,金朝治兵,亦出自于此,怎么可能会败?”

果不其然,裴少淮早前的感觉没错。金人不知从何拿到了号称“帝王心术”的《商君书》,并奉行其中“民弱则国强”的愚民之策,企图通过军功奖赏快速积蓄武力,迅速强大自身。

一方面,裴少淮觉得后脊发凉——倘若真叫金人得逞,尝到甜头,在这片土地上大肆推行愚民之策,把千千万万老百姓只当作耕作交税的工具,令他们饥不饱食、目不识丁……长久之下,族姓高贵无比,百姓卑如蝼蚁,这片土地岂能逃过受人践踏的命运?

另一方面,裴少淮又觉得完颜老贼无知猖狂。在春秋无义战的那个时代,商鞅及其门生能写出这么一本奇书,算得上是极了得,“法治”虽有局限在,却也有其先进之处。现如今,距离春秋战国已过两千年,岂能还把目光停留在帝王心术上?为了一手独权而糟践百姓?

大船终将往前走,没有人真的能愚民。

裴少淮知晓,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即便半截身子埋入了田亩中,依旧有人举着书卷,读几千年的兴衰,高喊“天下大同”。

只不过过于悲壮和惨烈了些。

“你不仅会败,且终究大败,败得一塌涂地。”裴少淮道,“用庆人两千余年前的思想,反过来要治庆人,何其可笑?你既知商君书,何不知法家还有韩非子,他的《五蠹》写有‘守株待兔’的故事,写道‘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你所谓的严密布局,究竟不过是学农夫守株待兔罢了。”

裴少淮继续道:“庆人的规则国法,终究只能由庆人自己来写,直接拿来的、借走的,都不得根本。”

老贼一生活在自己的梦中,至死也要嘴硬,他看到裴少淮往外走,便一直摇晃牢门喊道:“小贼你莫走,我大金不会败……”欲与裴少淮继续理论。

又喊道:“人如蝗虫,生而积多,田亩不足,人争相食,一百年太平一百年大乱,他燕家坐皇位太久了,该改朝换代了。没有大金还有鞑靼,没有鞑靼,大庆也会自己乱起来,大河之势不可逆,哈哈哈,大金输了,大庆也不会赢……”

完颜老贼的声音渐渐变小,裴少淮终于走出天牢,重新回到日照之下。

秋日微寒,使得暖阳照在身上格外舒坦。

罪者不恕,天下大兴,这才是裴少淮信奉的“大河之势不可逆”。

……

……

翌日午门行刑,裴少淮没去看,而是入宫与皇帝下棋。

皇帝的御书房变得简洁了许多,没了烟雾萦绕的熏香,几扇窗户打开,屋内没点灯盏也亮堂堂。

大乱平定,贼人尽诛,皇帝这段时日依旧恹恹无神,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御案上放着一碟苏式绿豆糕,出自老御厨之手,味道不改,皇帝却并无食欲。

直到听裴少淮说专程入宫陪他下棋,皇帝这才提起些兴致,笑着亲自摆放棋盘。

宫中安静,君臣二人边下棋边闲叙。

两局过后,裴少淮一胜一负,皇帝一边拣回白棋一边问道:“伯渊,你觉得太子如何?皇太孙又如何?”语气平平,就像大树下乘凉的老者问自家儿孙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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