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那股味,掩都掩不住。
随后祖父裴璞来了,带着两个孙子祭拜祖先,无非是祷告先人,说,今日两个后辈开蒙了,祈祷祖先保佑他们步步高升,诸如此类。
从祠堂出来,天已大亮,裴父已请接老学究归来,简单寒暄之后,开蒙礼开始。
孔夫子画像高挂,八仙桌上已然焚香,几样少不了的“点心”被端上来——
先是细细长长的粽子,形如毛笔,称之为笔粽,谐音“必中”。
再是方方正正的粽子,形如官印,称之为印粽,祈祷高中当官。
最后是定胜糕,旗开得胜,糕与粽相配,即为“高中”。
裴少淮心中暗笑,世人为了读书科考,取个好兆头,可算是把谐音梗玩得明明白白了。
张学究执起朱笔,依次在淮哥儿、津哥儿额间一点,留下朱色,此为开智,再带着两个小童向孔夫子行礼,念道:“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淮津两兄弟稚声跟着念:“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礼成。
事后,张学究对裴家人道:“景川伯这两个孙子,语出不凡,都是读书的好料子。”
一家人欢喜之时,两兄弟却在底下商量着——
“大兄,你说这些奇奇怪怪的粽子能不能吃?”
“那笔粽若是加些碱水,再沾上蜂蜜,或许味道不错。”
第13章
淮津两兄弟既已正式开蒙,若还单靠祖父、父亲来教习,显然力有不足,况且,裴秉元又要忙着备考来年秋闱了。
伯爵府几经严选,为兄弟二人请了两位塾师——葛夫子与曹夫子。
葛夫子是个和蔼的小老头,年将六十,身无功名,但写得一手好字,书写姿势、指腕用力、笔尖技法,皆有自己的一套心得,他仿得颜氏、柳氏[1]两派的笔法,已有七八成相像,馆阁体亦写得极好。
虽只是仿,但教淮津两兄弟写字,确是够了。
相比之下,曹夫子的性子要清高许多,不苟言笑,他是位老廉生,数十载未能中举,才当了夫子。因教过许多富贵人家的孩童,在京都城里,小有名气。
每日,两位夫子轮换着,葛夫子教识字写字,曹夫子教读书习文。
……
授课的第一日,葛夫子先考校了两兄弟,发现兄弟二人已经认得《千字文》《朱子小学》里所有的字,惊喜又诧异,乐呵呵道:“不得了不得了,小小年纪几乎把字认全,往后不可限量矣。”
于是,开始教他们如何执笔。
“写字时,细末之处在于指,笔划行进在于腕,工整平稳在于肘,是以,指、腕、肘各处,配合得当,用劲得当,方可写出好字。[2]”
光是练习执笔姿势,悬腕、悬肘,就叫两兄弟吃了好些苦头。
裴少淮前世用惯硬笔,纠正执笔姿势尤为费劲,一个不小心,就会原形毕露,他只好不停放空思绪,从头再来。他知晓,若想科考一道上有所建树,练一手好字是必不可少的。
津哥儿亦十分刻苦,端笔端得额间冒汗,只要夫子不喊停,他便咬牙坚挺着。
“每一个字里头,以你们之见,甚么最重要?”葛夫子问。
裴少淮前世并未专门练过书法,自然不懂,只能照着自己的理解回答,道:“学生以为是笔划,一笔一划方成字。”
“你呢?”
津哥儿应道:“我同大兄想的一样,从一笔一划入手,由简到难。”
“非也。”葛夫子耐心解释道,“若将字比作房屋,这一笔一划就好比是屋子的木梁,不管是多好的木材,若是搭建不当,一推便倒,并不牢固。是以,写字,最重要的是掌握其结构。笔划只能成形,结构才能成美。”
后边的课堂里,葛夫子又细细跟他们介绍了各类字形的结构。
两兄弟恍然大悟。
至于选择甚么样的字帖来仿练,葛夫子亦有自己的见解。他道:“读书人追求科考,馆阁体圆润端正,笔劲内敛,最适合考场内书写,于是深受读书人追捧,这本无错。……只不过,以我之见,倒不急于一开始就以馆阁体为帖,限制了自己,你们若是将腕力、技法练好了,日后想写馆阁体,不过水到渠成的事。”
葛夫子是见两个小子颇有天赋,才说了这样的话。毕竟,换了那不善写字的,规规矩矩练馆阁体,是最有效率的。
每次课堂结束,葛夫子都会给兄弟二人一张纸,右下角盖有葛夫子的章,他道:“今日让你们回去练的字,你们要练好了,才能誊在这张纸上,仅此一张,不得涂改,下次课堂交给我。若是敢敷衍,叫我看出来了,可要打手板子。”
于是,每日下了学堂,两兄弟只能苦哈哈地留下来练字,不敢麻痹,都写好了,才会一同回到各自院里。
等到月末,葛夫子会将他们交上来的字拿出来,摆在一起,道:“自个儿瞧瞧,可有长进。”十分直观。
如此训练之下,淮津两兄弟的书写能力,循序进步。
……
再说那教读书习文的曹夫子,他的教学方法则传统得多,他把教其他孩子的法子照搬过来,直接用在淮津两兄弟身上。
应裴璞的意思,曹夫子不必再教《三字经》《弟子规》等蒙童书籍,可直接从《四书》开始。
曹夫子的教学法,可以称之为“包本法”[3],和后世的“填鸭式教学”,颇为相似。
每日一开堂,行礼之后,曹夫子坐在讲榻之上,道,取出某书,翻到某卷。然后开始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带着淮津连兄弟读书卷上的内容。
中途并不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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