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车驶入宫门内,停于承明桥前。
承明桥是前朝后宫的枢纽,如绳结一般将两处牵系一线,平日里皇帝早朝时,便由承明桥的一岸浩荡而行至另一岸,朝罢又归。
而过了承明桥,即为徽和门,此门清早卯时开,夜幕亥时三刻落钥,无时无刻皆有侍卫把守,半夜若无令牌或谕旨,绝不可开。
此举一来是防备朝堂后宫有人相互勾结,夜半议事,也是为了制止宫婢太监私自偷跑出宫。
两旁的宫女为何昭昭拂开鸾车的帷帘,好方便她从鸾车下来。连接车与地面处有一块红木阶梯,她便一手搭着雨细,一手提着裙缘,缓缓而出。
她往后一瞧,看见慢行在她身后的鸾车此刻亦停驻在承明桥前,车中现身一名身量娇小,身着嫩粉衣裙,云鬟高盘,斜插双蝶金钗的女子。
不知是否是丹凤眼的缘故,她眉眼有些尖锋,看向何昭昭时,总带了些凌冽锋芒,明目张胆的刻意警告,流转眼眸时,总有点嘲弄的味道。
这让她又想到了何霜梦,实在如出一辙。虽然两人长相身段无不相同,但从这神情来看,又极为相似。
趁她打量对方这个间隙里,那位所谓的秦宝林先发制人地走到她跟前,嗤笑着:“何才人阵仗真是气派,就连我都要非等你先行一步才可通行。”她移足到另一侧,同样打量着何昭昭:“然而即便你是才人又如何,我总有一日会让你落在我身后。”
她这些话让何昭昭如堕云里雾里,劈头盖脸地说一通,等她嘟囔完何昭昭才琢磨出味道来,这人是嫉妒自己位份比她大。
秦宝林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风凉话,而后没得到她的回应,便冷哼着在宫女的带领下先行离去。
何昭昭甫入宫廷就经此一事,眉头不展吁吁低叹一声。
果然枪打出头鸟,这一开头就不是什么好事。
前方候等已久的两名宫女朝她行礼道安,满面春风:“恭迎何才人,请才人跟着奴婢们前往太极殿。”
太极殿是皇帝召见、宴请朝臣和亲族的地方,如她们这样从世家中遴选而出的新晋妃嫔,是必须一齐来到太极殿拜见皇帝的。
这亦并非仅是简单拜见,新鲜的面孔,青涩的身体,皇帝多从这些娇妍待绽的佳丽中择选出一朵于当夜侍寝。
其中不乏他可能直截了当的选择位份最高的那一个,但也可能选择他最偏爱的那一个。
不论他选择的是谁,这样的殊荣并非人人皆有,也就成为了嫔妃们争相斗艳的关键时刻。如何吸引皇帝的注意,令自己脱颖而出,在这时才是当务之急。
毕竟一旦侍寝,那么她有更多的机会展现出女子柔软而妩媚的一面,想要凭借自身的年轻与美丽拥有这个男人,也是其他人的男人。如若失去先机,宫闱中女子那么多,皇帝又日理万机,未必能把她们放在心里,而这样青涩又新鲜的花儿,终有一日会枯萎凋残。
因而这时候顾不得所谓的首当其冲,哪怕真的因为被皇帝嬖爱而遭人妒忌,那也是甜蜜的,令人欣喜的,至少证明她们是有本事和手段的。
何昭昭却顾及不了这么多,看上了就看上了,没看上或许还有机会。她于今只记得苏姑姑最后同她说的那些话,“争宠也罢,不争也罢,跟随心意即可,不该偏执于权势恩宠,如何令自己畅意快活才是要义。”
她确然认为这才是适合自己的,如果说进入何府成为了新的桎梏,那么进宫也算是脱离樊笼。她脱离了何齐对她的摆布,让她成为手中的利器,为他自己、为家族谋前途。
这不是她的本愿,她只想简单的活着。
太极宫距离徽和门并不远,这也是为了方便皇帝去往前朝。然而这宫殿极为恢宏华丽,九条苍龙盘踞于顶,硕大的漆金的宝珠立在九龙之间,亦位于太极的正中。
何昭昭身为才人,大可以比其他人来得更晚一些,因而进入太极殿时,已见许多妃嫔在大殿内端立等候。
她一眼瞧见了在承明桥不期而遇的秦宝林,对方正婷婷立于第一排近正中的位置,十分惹眼。
她被领着略过这些翩然的妃嫔,站于第一排的正中位置,就在秦宝林的身侧。
方才就稍显争锋,如今又站得如此贴近,说不膈应都是假的,然而何昭昭平静地立着,也无瑕顾及旁人。
“何才人到。”待何昭昭立于队列之内,站在大殿之中的一名太监扬声道,声音尖细又稍显威严,而这些妃嫔,包括那位与她对峙一时的秦宝林,也不得不向权势弯腰,不情不愿地对着她行如意礼。
这似乎才是众人想要争夺权势最好的指证,再如何不顺服自己的人,在绝对的权势之前,依旧只能听之任之,忍受着胸中的憋屈低头俯首,确然可引发起一丝丝畅意。
一刻钟后,众位芳丽都已齐全,林林总总也有三十人,全是家世良好,长相端方的女子。
登时那位唱名的太监清清嗓又道:“众位主子们都已到了,陛下仍在前朝议事,请诸位主子们静候陛下。”
等至一刻,两刻,殿中众人腿软发酸,也未等到皇帝的到来,些许妃嫔已有些微词,殿中响起低声交谈声,何昭昭不敢多言,仍是端端正正地站定在原处,她的足底发麻,然而苏姑姑的教诲让她不肯稍稍挪动足步,舒缓舒缓。她如同一株风吹不动的静树,不受周遭感化。
但她会细细聆听那些琐碎的抱怨与嘟囔声,这样可以忽略渐渐流走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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