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记忆这件事:
湿润坚硬的石砖道路上,他突然被水给呛醒了。
稍稍抬头,那水是从天上而来。
“啊……原来是雨水。”
存着一口气,他眨了眨眼,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吃东西了,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雨水声由小而大,渐渐吞噬所有感官。
他想他的终点就到这里了。
在骯脏的小巷中,全身湿透狼狈地死去。
这里的土地铺满了石砖,所以他连回到土里,成为自然的一部份都做不到,他多么希望至少自己可以成为土壤花草的养分,但如今他也只能成为某些虫子的新自助餐,发臭、发烂,也不知道虫子有没有吃过蛇肉……
『呵……』死到临头了,他对自己还能胡思乱想的本事,不禁感到好笑,身体就忍不住抽蓄,笑着笑着,从眼角流下的咸味却混进了雨水中。
『不想死……我不想死……』他若是做好死亡的准备,一开始也不会进城寻求生机了。
然而那些人类没有一个愿意出手帮忙。
旁边来往的车辆,那些疾驶而过的光线不曾为他停留哪怕半刻。
他绝望了。
一双黄浊的蛇瞳就要失去光彩,直到一辆豪华的长型礼车停在了他旁边的餐厅。
那是一辆纯白的礼车,前后还跟着好几辆随行保护的车辆,他从没看过这样的场面。
接着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有个孩子边咬着麵包,边被催促着上车。
小孩子似乎注意到了他,连带着他周围的保鑣们也注意到了,他们凶神恶煞的就要将他赶走,但小孩子却挥了挥手。
『就只是上个车,没必要惹麻烦。』小孩子说道,眼角只是瞥了一眼,便转身上车。
多么无情。
他想也是,现在部分的异人族和人类还在打仗,而且他们的初衷就是饿死异人族,又有哪个人类愿意帮助像他们这样的怪物呢?
“真是的……发起甚么战争,倒楣的不还是平民吗?无论是异人族的,还是人类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车子啟程前,礼车的车窗被摇了下来,属于小孩子的手拿着麵包,伸出了车窗,整个被雨淋湿也不在意,直到那麵包被准确的丢到了他面前。
『殿下,那可是异人族……』
『没事。沙布肯定也会这么做。』
『竟然学习那种招唤出来的怪物……』
尽管雨声如何吵闹,他仍然清楚的听到了孩子与随从的话语,那是多么令人惊讶、那是多么令人诧异、那是多么令人喜爱的……柔软的声音。
车子渐渐驶离,他来不及道谢,最后只能爬着,艰难的捡起麵包,大口咬下,他边哭边将麵包啃食殆尽。
谢谢……
他在心里郑重地说着。
那一夜,他活下来了。
羊睡得不是很安稳。
他紧闭眼睛,感觉自己全身都硬梆梆的。
奇怪?
他记得明明入睡时,床铺很柔软舒服啊……
倍感疑惑的少年不断翻身,挣扎了好一阵子就是不肯睁开眼睛,就怕睁开眼睛后,他就睡不着了。
但无奈身下的坚硬程度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不舒服,于是羊还是缓缓张眼,不料一张眼便是斯芬克满脸的笑意,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羊立刻就被吓的倒吸一口气,他发现这里并不是睡觉的房间,而是在厨房正中,那张巨大的桌上,重要的是梵华并不在身边。
少年下意识就要大叫,没想到斯芬克的动作更快,一手就摀住了少年的嘴,将他压制在了桌上
「敢叫,我就咬你。」斯芬克威胁道,他始终带着一抹邪笑,青蛇化作的发丝落在了少年的脸上,牠们摩娑着白嫩的双颊,细小的蛇信更不时触摸着少年敏感的脖颈,顿时让少年绷紧了身体。
羊闻言,内心不禁赶紧强制让自己冷静,仔细思考一下,他认为斯芬克伤害自己的机率不大,不然也不会特地等到他醒来,而且还要他不要声张,目前的情况恐怕是有事要让他做吧……
于是他暗自叹了口气,边在内心埋怨梵华的不中用,边乖巧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斯芬克看着他的眼睛,就像在确认少年真的听话后,才慢慢退了开来,衝着羊就是一阵傻笑,然后递出了围裙,他说:「快点!快点!教我你之前做的麵包!」
「……天还没亮呢……」
「唉—别躺回去!你看,天亮了。」
闻言,少年彻底无语,他看着窗边逐渐射进来的太阳光,当下想炸掉太阳的想法都有了。
怎么这些异人族都喜欢一大清早叫人起床呢?
再回头来看,斯芬克站在淡雅如雾的朝阳下,长眉若柳,身如玉树,若是能无视苍白的皮肤和蛇瞳、蛇发,他的脸无疑是标緻的,五官深邃,外表看起来放荡不拘,但眼里却不经意流露出满满的温柔与宠溺。
梵华的脸总是被瀏海遮住,所以羊不知道是不是异人族都长的这样……像是某种艺术品一样,又或者这样……看人的。
但他知道对方此时穿着粉色蝴蝶结的围裙看起来有多违和。
就好比他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帅气男模特,偶尔却会穿着裙子登台是一样的违和。
「只是做麵包的话,应该不用瞒着梵华吧?」羊问。
「当然要!因为我还想好好看看你啊!」说着,斯芬克便捧起了少年的小脸蛋,又捏了捏他的手,把少年细细观赏了一番,搞得对方吓得一下子又缩到角落去。
但斯芬克却很愉快,他蹲到少年面前,说道:「嗯!果然没认错。」
少年听着斯芬克的话,一愣,最终却甚么也没表示,只是偏过头,他回答:「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嗯……毕竟过了很多年。既然忘了就没办法了!」斯芬克笑道。
关于门面这件事:
羊再次从睡梦中醒来,这次他是被热醒的。
金色的眼瞳如同死鱼一般,少年盯视着前方衣柜发呆,入住斯芬克家已经有一週了,说实在这里的待遇比他想像的要好太多了,不只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也有提供三餐,斯芬克出乎意料的很会料理,端出来的餐点堪比贵族专厨的手艺,这种天才竟然不会做麵包,着实令人意外。
每天羊的工作其实也很轻松,就是教斯芬克做麵包。
理论上一次教一种麵包或甜点,斯芬克会记下笔记,然后自己尝试,如果有不懂再问,直到他彻底学会后,才需要再教另一种。
所以羊这个老师,当得非常轻松。
至于梵华则是包办了所有粗活,毕竟他对于人类,会的不多,所以有许多事情都还需要斯芬克和羊指导,三人就这样过着简单日子也是不错的。
只要不动手动脚的话……
说回开头,少年被炎热拉出了美好的梦乡。
他对于此刻揽在自己腰上的粗壮手臂,实在是懒的理会。
自从曾经被斯芬克无声无息地拉去烤麵包,梵华就十分自责,虽然经过时间相处,两人都知道斯芬克基本无害,但只要一想到若是被其他怀有恶意的人绑走,梵华便无法接受,明明他也是个绑匪,但比起绑匪,梵华却更像保护者,于是在坚持下,梵华搬进了少年房间,与他同住。
斯芬克当然好心的想提供另一张床舖,但无奈要把原本的双人床换成两张单人床需要时间,所以目前就只好一人一异人族共同挤在一起了。
也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这样的保护慾,羊是很感谢梵华的,但有时又觉得似乎有点过头,彷彿比起保护,更像是佔有,就像是……狗跟他的骨头那样的感觉吧!
羊思考着,可是对于梵华的这种情感是他始终无法理解的事情,斯芬克对他好,八成是把自己跟以前的恩人搞混了,但梵华呢?
梵华也是因为飢荒的事,想报恩?
那为什么不直接挑明?
羊思考着,然而越是思考,身体就越是燥热,特别是这种大热天,梵华本身的体温很高,就像是24小时发功的暖炉,与他离的近了,就容易冒汗,而冒汗就不能达成羊每两天才洗一次澡的目标。
这可不行!
要知道羊每次洗澡都得在厕所待上一小时,有太多”手续”,非常麻烦的。
于是羊抓着床沿,他也不想爬起来,那太费力气了,就只是像条虫似的扭动,想缓缓远离身后的暖炉,没想到这时那手臂却突然动了!
彷彿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迅速收紧,将少年收进了怀里。
怪物带着少年,一时间就像护食的动物,瞬间起身,四处张望着,甚至发出了属于野兽的低吼。
羊被梵华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他靠着结实胸膛,感受到了快速鼓动的心跳,抬头往上看去,锐利的鯊鱼牙亮白的显露,手臂上的粗筋更是直接延伸到梵华的脖颈,羊瞪大双眼,没有说话,梵华的阴影整个将他垄罩,这个瞬间他竟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好一会儿,少年才将手缓缓放在怪物的手臂上,他轻轻拍着,就像母亲安抚着孩子入睡一般,一下又一下,平缓而规律的,怪物低下头,正好与少年对上了眼神,那是如同眾星闪烁的深邃的蓝色,他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顿了顿,梵华才像是突然醒了一般,将身体恢復成普通成人的大小,带着歉意,他赶紧放开了羊。
「抱歉……我太衝……」梵华想道歉,但话还没说完,他便被羊踹下了床。
梵华整个头朝地的摔下,脑袋撞在地上,瞬间的疼痛甚至让他一闪泪光。
「你干甚么?我又没弄伤你!」爬起来后,梵华忍不住愤怒问道,他看着羊有躺了回去,那双一直看起来没怎么睡饱的眼睛竟然正瞪着他。
「热死了,离我远点。」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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