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的时候,裴稹特意与王朗并肩同行,王朗虽然疑惑,但看在他今天替自己说话的份上,还是后退了半步以示尊敬。
“王相是国家栋梁,在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辈面前,就不必谦逊了。我与王氏也有一段渊源,不知可否以子侄之礼相交?”
裴稹说话向来滴水不漏,连“本宫”都没有用,这让王朗十分舒心,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殿下既领了御史台的事,老臣也有几句话送给殿下,这御史台,是朝中最闲散的部门,前任御史大夫七十多岁,早已养病在家不问政事,更别说御史台的下属了。殿下要把御史台撑起来,极难,但要是能狠下心,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还有,殿下当年带去清河的那些监察御史们,正等着殿下呢。”
裴稹微笑着,他当然知道。那些人亲自参与,掀起了一次朝野大震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本事,当然不会再甘于平凡,或是同流合污,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朝领事。他晾着那些人,不过是想看看他们能不能耐得住寂寞,这东宫幕僚的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得的。
两人一老一少,都是风流蕴藉之人,走在宫中,极易使人侧目,宫人们都惊叹不已,没想到满朝文武,太子殿下最看重的是这位脾气又硬、政见又古怪的丞相,也没想到,世家之首的王氏砥柱,竟然跟打击世家的太子为伍。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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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旧友新朋
文惠帝神色晦暗, 坐在龙椅上,一手无意识地转动着碧玉扳指, 张未名从殿外进来,看见他的神情,叹了口气, 将食盒中的莲花盏拿出来,道:“陛下,淑妃娘娘来过了,亲手为您煮了莲子羹, 陛下可要用些?”
“哦?”文惠帝回过神, 听见“莲子”二字,大为触动,原来是自己的疑心病又犯了, 太子根基浅, 自然要朝臣扶持, 而王朗,那本就是他安排好的,要送给太子的垫脚石,更何况,阿衍喜欢王家的女郎, 对人家祖父恭敬些, 又有什么错呢?
文惠帝豁然开朗,端起莲子羹吃了两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不由想念起几日不见的司月儿:“怎么不让她进来?”
“淑妃娘娘说近来总是头昏脑胀,不能久站,怕圣前失仪,就先回去了。”
司氏总是那么善解人意,从不肯给人惹一点麻烦,她在宫中无依无靠,从前还有个贺氏要利用她,对她不错,现在贺氏倒了,宫人们都觉得她也会失宠,对毓秀宫也就没那么恭敬了,她的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宣太医看过了吗?”
“臣派人去请过孙太医,不过听说他这两天病了,不在太医院,便请了梁太医去毓秀宫问诊。”
张未名回话一向是事无巨细,文惠帝早就习惯了,他在宫里也是谁都不沾,要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事,要么回家去享受他的天伦之乐,教训他那个宝贝女儿,这一点,让文惠帝很是满意。
“之前朕还看见孙文辉去蓬莱殿请平安脉,怎么这就病了?想必是托辞,哼!这德妃也是,三天两头的病,朕要不是为了她,早就处置安阳的事了。”
这些日子,德妃常常在文惠帝去奇华殿的时候称病,泪水流也流不尽,一味哭诉安阳的委屈,好似他要是定了安阳的罪,她就能立刻跳下太液池,为安阳喊冤一样,搞得文惠帝只能把这事搁置下来,承受了不少来自朝臣的压力。
这法子当然是李由给萧如意出的,表面上十分奏效,实际上败坏好感,治标不治本,到时候德妃恩宠到头了,文惠帝给她们俩的惩罚反而会更重。
张未名哪敢在文惠帝发火的时候说话,只是默默地等文惠帝用完莲子羹,收拾了碗盏,才说:“不过六月酷暑,冷热不忌,确实容易生病,臣还是让底下的人多注意着,免得传到陛下面前。”
文惠帝眼中精光一闪,点了点头,道:“后宫妃嫔接连生病,想必是犯了什么忌讳了,你私底下查一查,看昭仁宫那边有没有动静。”
张未名面上一惊,连忙低头应是,告退下去了。
太子殿下真是神机妙算,文惠帝的每一个反应,竟然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若是作为敌人,连张未名都要腿软。好在,他们是一边的。只是,阿溦的身世已经被太子知晓,将来若是公诸于众,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张未名摇着头,纱帽底下的乌发又平添了几分霜白。
寂寥的深宫,六月蝉鸣聒噪,尚带青色的叶子,却飘落下来。
及笄成人的女郎,日子好像比从前更加自由一些,又好像多了些约束,譬如裴寄约王家姊妹去大报恩寺游玩,郑氏没说什么,还让她们在自己的妆奁里挑选几件喜欢的首饰,卢嬷嬷却道:“女郎要出门结交朋友,这很好,将来谈婚论嫁,彼此知根知底,或者嫁人之后,不至于太寂寞,有三两好友相伴。只是,女郎可要掌握这其中的分寸,万不可做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来。”
经过黄珧的调理,卢嬷嬷说话流利了不少,以前还要靠纸笔,现在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也算口齿清晰。
王萱面上附和,心里却道:“嬷嬷后知后觉,已经晚了,您的皎皎,心早就落在别处了。”
王荔笑道:“嬷嬷,您想到哪里去了?那个小麻烦与我们三个好似亲生姐弟,他撒娇耍泼可是一把好手,您要是不放心,大可跟着我们去,见到他本人,就知道阿姊跟他毫无可能了。”
卢嬷嬷还有些不信:“安公幼子,大家出身,不至如此吧?更何况,他如今也算是太子殿下的陪读,有正经官职了。”
“哈哈——”王荔又想嘲讽一下裴寄,想了想觉得不太地道,还是闭了嘴。
裴寄确实领了个东宫的闲职,但他哪里是做官的材料,在国子监就频频受罚,所有国子祭酒见了他都绕道走,到了东宫,也是每日到处闲逛,不干正事。
要等裴寄来接她们,大概是不可能的,王莼也要去东宫陪太子上课,所以三姊妹就自己出门了。
路过东市,马车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敲了敲车窗,三短一长,王萱打开车窗,外头递进来一只蓝色布包。那只手宽厚粗糙,指节微凸,虎口处结了厚厚的茧子。
王萱打开布包,是她最喜欢的河中卵石,个个颜色形态都不一样,看来是那人精心挑选过的。
“崇兄。”
“皎皎……”许崇声音有些低落,略微一顿,“那日,并不是我不想去,只是军中事务繁忙——”
王萱从前把许崇当做兄长看待,觉得相赠礼物、互诉心事都没什么不妥,遇上裴稹后,才知道男女之间并非只有“兄妹”这一种相处模式,明白了许崇的心意,自然开始避着他。
她及笄那日,并非刻意忽略了许崇,也下了帖子请他母亲来观礼,只是许夫人深居简出,不愿赴宴,甚至连回帖都没有。
许崇早就请好了假,备好了礼物,但不知为何,当日他的顶头上司忽然要检视军中风纪,无奈之下,他只好爽了约。
“我晓得的,崇兄既是朝廷命官,自然正事要紧。我与两位妹妹去大报恩寺游玩,崇兄这是要回营?”
她的声音依旧温婉柔和,如春风拂面,只是许崇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有什么在渐渐改变。
许崇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还是忍不住道:“我今日休沐,陪你们一道去吧。”
王萱沉吟片刻,觉得有些不妥,只是知交一场,不好拂了许崇的面子,便答应了。
出城门的时候,守门官见了许崇,十分热络地打了招呼,原来他曾是许崇的同僚,但许崇家世渊源,一路顺风顺水,升官速度不是他们这种小官小吏出身的庶族能比的。
许崇心情正低落,脸色并不算好,那人以为他高升之后不认旧友,心中便有了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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