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萱看了看花坛中的泥土,又看见假山底下的池塘里漂满了青荇,语气严厉起来,道:“未经告知,你便要带我去蓬莱殿,是何居心?”
这宫女确实胆小,经不住吓,听到王萱斥问,连忙跪了下来,向王萱求饶,叫道:“县主饶命,县主饶命!婢子不过受了上头的指派,才敢带着县主来蓬莱殿的……婢子不敢欺瞒县主,没有一丝坏心啊!”
方才在重华宫中饮宴,王萱注意到,那里的土壤偏干燥,颜色偏黄,这边的泥土更加润泽,而且水中有青荇,显然是处在太液池下风口或者出水闸口,因为这时节,青荇还没有那么茂盛,风一吹,或者水纹波动,才能聚集起来大片青荇。
皇宫西高东低,太液池的水是从奇华殿那边往重华宫流的。
“本县主暂且不追究你的过错,也不想更衣了,卷碧,我们回去。”王萱转身欲走。
“县主!请县主体谅体谅婢子,婢子受命而来,不能空手而归,若是县主不去,娘娘——主子会将婢子逐出宫去的!若是出了宫,对我们这些无父无母,打小就在宫里长大的宫女来说,与打杀无异啊!”那宫女抱住了王萱的腿,不断哭诉着,凄惨不已。
王萱眉心微蹙,被那宫女哭得心慌,腿脚又被人紧紧抱住,挪不开步子,卷碧见她进退两难,连忙上来拉开宫女,呵斥道:“你这婢子,受了哪位主子的命令来请县主也不肯说,恐怕别有居心,想要诓骗县主,加害于她!”
“是——是贵妃娘娘!是贵妃娘娘让婢子来请嘉宁县主入蓬莱殿一会的!”
“方才在重华宫,贵妃娘娘已经与我说过话了,怎么会派你这么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婢子来请我?”
那宫女低着头,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哭哭啼啼地抬起头,道:“县主若不信我,那婢子便投水明志,也能落个一身清白!确是贵妃娘娘有事要问县主,听说关乎县主与太子殿下的终生,婢子也是为了县主着想啊!”
听到这里,王萱已经完全确认了此人的意图,嗤笑一声,道:“你受命于旁人,却打着贵妃娘娘的旗号来哄骗我,言语间错漏百出,本县主不欲多事,你且去吧。”
“何人在此喧哗?来人——”一道威严深沉的声音自假山另一头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扫眉才子”指有才华的女子,出自唐朝王建的《寄蜀中薛涛校书》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第84章 算无遗策
电光火石之间, 那宫女突然暴起,拉着王萱的腿便滚下了池塘, 这池塘又深又宽,连接了太液池,五月的水温还有些低, 掉进去的王萱冒出一个脑袋,扑腾了几下,不多时便沉下去了。
卷碧立刻高呼起来:“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假山后转出来一队小黄门和宫女,簇拥着中间身着玄衣的男人, 他戴着帝王旒冕冠, 不怒自威,卷碧连忙跪下行礼,心中暗道不好:文惠帝本就觊觎女郎已久, 若是让他看见落水后衣衫不整的女郎, 不就有了正当理由强逼女郎进宫了么?
张未名不认识卷碧, 但记得曾在王萱身边见过她,于是抢先一步出来问询:“何人喧哗?”
“回陛下,婢子——”卷碧冒险抬头看了看,并没有看见王萱的身影,横下心便道:“婢子是丞相府嘉宁县主的随侍, 方才眼花, 以为有人落水,故此喧哗,惊扰了陛下, 请陛下恕罪。”
文惠帝眉头紧皱,嘉宁县主的名字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好像这个人突然消失了一般,但他对王萱的美貌才情印象深刻。永正十年那个赌约,后来朝野无人追究,但他确实是输了,便也不好意思再提让王萱进宫的事,如今看见礼仪周全、教养极好的卷碧,不由得又想起了王萱。
两年过去,那孩子应当及笄了吧?
文惠帝眯着眼睛,端详了卷碧片刻,沉声道:“你在此处,那嘉宁县主呢?”
“回陛下,县主在重华宫赴宴。”
“哦?今日重华宫有宴?”文惠帝日理万机,再加上年老力衰,要考虑的东西太多,精力却不济,自然不会知道王萱为避风头离京两年,也不知道裴贵妃在重华宫办了端阳宫宴。
张未名忙道:“贵妃娘娘今日在重华宫宴请三品以上大臣家眷,为陛下与太子殿下祈福。”
“原来如此,既然都是女眷,朕也不便过去打扰,摆驾回宫,对了——”文惠帝突然回头看了卷碧一眼,“当年赌约朕还没有忘,嘉宁县主既赢了朕,该赏,赐东海明珠一匣。”
张未名躬身应“是”,跟着文惠帝的步伐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做了个动作,给卷碧留下两个宫女。
卷碧清楚明白地看见了张未名的小动作,还有些怔忡,不知道这位素不相识的张大监到底是什么意思。等到两个宫女上前来扶她,温声询问:“姑娘,发生了何事且放心同我们说吧,我们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殿下吩咐过,不论何时都要保护好嘉宁县主的。”
“那张大监?”卷碧捂着嘴,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堂堂太子与陛下的心腹关系匪浅,怎么看都是不可说的绝密之事,不该她这种小喽啰知道——
似是看懂了她眼中的惊惧,两个宫女笑道:“殿下信任县主,没有什么需要瞒着她,姑娘若不信,尽可将此事告诉县主,只不过,县主冰雪聪明,可能早就知道了。”
卷碧这才放下心来,慌慌张张地指向池塘:“方才有一个自称贵妃娘娘派来请县主去做客的宫女,听见陛下的声音后,把我家县主拉下了水!”
两个宫女花颜失色,惊叫起来:“此等大事,怎不早说?!”其中一个立刻跳下水,在水底搜索起来。若嘉宁县主在宫中出事,那她们都不用活了!
其实卷碧也是满背的冷汗,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保护着王萱,她虽然看见王萱落水,被拖远拽入了水里,看不见王萱的身影,却觉得只有这样,王萱才是安全的。
这厢三人急着搜索水面,找出王萱,但她其实已经脱险,坐在岸边的芦苇中抱着湿透的身子瑟瑟发抖,眼前蹲着一个灰袍男子,长相也算俊美,却有股阴柔过了头的感觉。
男子见王萱好奇地看着他,淡然一笑,在脸上抹了两下,那张脸就像变戏法似的改变了五官轮廓,生生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李由!
“县主想必十分惊讶,怎么会是我。”
王萱对李由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他虐杀玲珑时残酷冷漠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方才在水中,她用力想要挣脱那宫女的束缚,李由不声不响地冒出来,用力掐住宫女的脖子,迫使她松了手,才拉着王萱游到了安全的地方。
那个宫女应当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王萱看见她顺着水底游了一阵,另找了个地方靠岸了。
“你是太子殿下的人?”
李由心中暗叹:嘉宁县主果然名不虚传,笑道:“殿下命在下暗中保护县主,今日宫宴,在下听说贵妃娘娘特地在谕旨上提到县主的名字,心中猜想可能会出事,于是趁安阳公主与德妃密谋,溜了出来,果然见到有人谋害县主。在下有一句话要提醒县主,在这宫中,至少有五位主子觊觎县主,任何人任何事,县主都不要轻易相信。”
裴贵妃特旨让王家姊妹进宫,外人看来或许是荣宠,是为太子选妃做铺垫,李由的第一反应却是王萱有可能遇害,他的弦外之音让王萱警觉起来,德妃与安阳公主要害她,她能理解,文惠帝想让她进宫,也是早就有的事了,那么这第四个、第五个想要害她的人,到底是谁呢?
李由见她沉思,更是对裴稹的眼光赞叹不已,他原是夏虞一个汉人小官的庶子,因这身份,自幼受尽欺凌,立志要成为人上人,将那些所谓的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机缘巧合之下,他遇见了彼时并非太子的裴稹,被裴稹折服,成为他的下属,并受命潜伏在安阳公主身边。
“县主,你我衣衫湿透,不宜在此久留,安阳公主恐怕也在寻我,李某先行告退。县主侍女就在不远处,应该马上就能找到这里。”
王萱点了点头,看着李由轻跃入水,竟然如同一尾游鱼般顺着岸边往远处去了。
卷碧呼唤她的声音从芦苇丛另一边传过来,王萱咳嗽两声,那两个宫女或许是有些功夫的,耳聪目明,一下子就听到了王萱的声音,带着卷碧从芦苇中钻过来,找到了王萱。
“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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