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父女两个的身体是真的差劲啊。小秦老师走的时候,是坐着轮椅的。”
“林大哥做的吧?”
“对对,小秦老师画了图纸,找林大哥做的。小秦老师到底什么病啊?不是说外伤吗?这怎么动不动就咳血啊?听说现在是走路时间长一些都受不了了……”
今日是除夕。
如今北齐被灭,身处边地的百姓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更该高高兴兴庆贺新岁才是。
可是如今整个小镇一片素色。道路两旁的枯枝上,挂着冰条子,也挂着白幡,长长的白幡随着寒风飘动着。
家家户户门口悬着白灯笼。
一阵风吹来,将纸钱吹到封岌的足边。封岌停下脚步,垂眼望着这两张纸钱。
“小镇上的是几家同时有了丧事?”他问。
云帆轻咳了一声,才压低声音:“这是烧给您的……”
长舟从远处走过来,禀话:“二爷,长河的马车过来了。”
封岌回头,望着远处正朝这边赶来的马车。
他不说话,云帆和长舟也沉默。他们两个似乎已经习惯了封岌会突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两个小孩子追逐跑过,一边跑一边说着今日家里会做什么好吃的。孩童稚嫩的谈话飘进封岌的耳中,封岌这才发现今日是除夕。
他目送两个孩童跑远,道:“今日既是除夕,明日再启程。”
云帆一下子乐了,说:“那我去买酒吃了?”
封岌颔首,云帆立刻小跑着朝小镇深处去。
长舟仍旧面无表情地立在一边。
封岌瞥了他一眼,道:“去陪叶南过年去吧。”
“没有这个必要。”长舟道。
“你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好,去跟她说清楚。仗打完了,她不会跟在我身边。你不要给自己留遗憾。”封岌道,“不要总是面无表情寡言少语,让别人猜。”
长舟诧异地看了封岌一眼。
封岌沉声:“去。”
“是。”长舟立刻转身。
在这些手下里,封岌对肖子林格外纵容,因为肖子林像年少的自己。可是用得最顺手的却是长舟,因为长舟像现在的自己。
面无表情寡言少语的是长舟,也是他自己。
长舟有没有遗憾尚是未知数,封岌却确确实实有遗憾。
封岌拿了一坛酒,在小镇一片荒芜的围墙下坐下。若是夏日,这里当是花团锦簇生机盎然,可如今只是一片萧条。
封岌望着远处小镇里家家户户升出的炊烟,独自喝着酒。
他年少时极喜欢酒的微醺与辛辣,后来从军不能饮酒,竟真的变得不喜酒。如今仗打完了,重新拾了酒的趣味。
隔了十七年,还是喜欢的。
可年少时的肆意,却难再寻。
天上的云慢悠悠地流动,夕阳落了山,小镇里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天色逐渐黑下去,封岌一身玄衣的身影也融进了黑夜里。
封岌的酒将要饮尽时,一对小夫妻吵吵闹闹的声音传进他耳中。
“大过年的,你不要使小性子好不好?”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能有脾气,我就该处处忍让!”
“娟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让你忍耐啊……”
“那你什么意思啊?”年轻的妇人声音哽咽气势却不低,“为了和我在一起,你和家里断绝关系,我就该感恩戴德!”
“你怎么又说这些?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总是不满意?”
“你怎么就是不懂啊!”妇人哭着大声说,“你有十个铜板,我有三个铜板。我们要买个东西,你拿出八个,我拿出三个。你拿出的更多啊,我知道啊!所有人都说你付的钱多。可是你还剩两个,我却一个都没有了!”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几个铜板的?不管是铜板还是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啊!为你做这些,我真的愿意啊!”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妇人哭着跑开。
男人立在原地跺脚,朝她的背影大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怎么就不相信,为了你我是真心愿意留在小镇啊!”
封岌突然开口:“不要和她说你愿意留在小镇,而是要说你喜欢留在这里。”
男人没有想到身边还有人,他吓了一跳叫了声娘,他眯起眼睛看去,才发现隐在黑暗里的人影。
他嘟囔一句“哪来的傻子”,立刻去追自己的媳妇儿。
封岌抬头,饮尽最后一口酒。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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