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柔困得说话黏糊糊,从被子里伸出手要抱。
萧阙连人带被裹进怀里,不忘低声嘱咐:“喝了药再睡一会儿,我午时就回来。想吃什么要什么,就同府里下人说,或者遣人进宫告诉我。”
陆靖柔被他卷成一个圆滚滚被子卷儿,觉得很有趣,于是偏头用脸颊去蹭他的手背,像只脾气格外温顺的小狗,软绵绵地应他:“有空就睡一觉,别太辛苦啦。你要是累病起不了床,我心疼起来就只会哭,可没人搬得动你。”
他的好姑娘会疼人了。萧阙心里滚过一阵热流,使劲亲她还有点苍白的脸颊。“你把我弄疼啦。”她趴在他肩头嘟嘟囔囔,“看来身体不错,搁床上还能大战七八十年。”
萧阙没听清,央她再说一次。
这回陆靖柔的措辞优雅又委婉:“夸你身底子好,老掉渣了都能干死我。”
天色不好,早晨自出太阳便淅淅沥沥落小雨,混着大雪粒子,一步一泥泞,愈发行得艰难。已故贵妃的父母进了宫,萧阙立在廊下望了一眼。她父亲身材枯瘦,胸前缀着臊眉搭眼发黄脱线的鹌鹑补子,一看就是年深日久洗旧了的。浓黑扫帚眉下头一双锋利叁角眼,满脸横肉腮骨外张,确是暴躁粗鲁、薄情寡恩之相。他身侧那位正头夫人,亦生得獐头鼠目。女儿新丧,夫妇二人面上连一滴泪都没有。
萧阙远远瞧着,心头泛起丝丝缕缕酸楚来。这孩子成天欢眉笑眼,给什么都吃得香,只看看就叫人欢喜。不成想竟是个黄连命,苦到根里去了。难怪一离宫就病成这样,心底的不痛快积了这么多年,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排解掉的。他索性别开脸去。
跟着贵妃下葬的假头已经送呈,眉目不大真切,神态倒有九分相似。如意儿蹑手蹑脚地跑来,说今儿送棺椁入皇陵,灵前缺一个摔盆的。
“他们家没儿子么?出五服的侄子也没有?”
“他家在京城的亲戚少,年节不大来往,膝下只贵妃娘娘一个。听说前些年贵妃娘娘进宫之后,老两口子倒是养下个男胎来,可惜襁褓里就夭折了。”
萧阙沉吟片刻,道:“此事先问过皇上再定夺。若是皇上没指派,就叫康生去罢。贵妃丧仪他跑前跑后,难为他有这份忠心,到底主仆一场,给贵妃当最后一回差。”
如意儿得了指令自去了。后殿遥遥传来唱经哭灵的声音,他听得心里直发笑:她父母会为她哭一场么?怕不是早把算盘打得震天响,算计那点抚恤银子吧!风势弱了下来,几片莹莹雪花落在手心,转瞬化成小小水珠。春雨贵如油,这是个好兆头。一元初始,万象更新,待春风徐来,始是万物生发的时节。
这会子她该醒了。昨天夜里连喝的药都吐出来了,也不知道早膳能吃下去多少。
萧阙锁紧眉头,深深吸了口寒润的空气。他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为陆靖柔吃饭的事情忧心。
作者一些闲话:
关于原身陆贵人的情况到这里已经交代得比较直白。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本文第一章开头那幅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那就是陆贵人写的。陆贵人的家庭状况和性格特点与女主陆靖柔有极大的重合性,她可以视作女主在封建时代的一个分身。女主穿越到她身上绝非偶然,这一机制在大结局时还会再次体现。
陆贵人在一个爹不疼娘不在的家庭里长大,进宫之后她勘破帝王家的恩怨决意避宠,带着双喜在冷宫里一躲就是叁年,写下“不肯过江东”以明心志,她不愿在薄情薄义里面虚与委蛇。这样刚硬不折的女子,却连自己的名字都留不下来。
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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