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很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远近顿时横来一片不满的眼刀,还有些是敢怒不敢言。
李令之抿着笑,像往年一样安慰他:“想开点,现时给娘子们瞧几眼,至少比在宫里站桩自在嘛。”
所谓站桩,就是宴会开始前,在女皇召见臣下的时候做一旁的陪客。作为近支宗室的代表、靖王府的下一代主人,李成平雷打不动在陪客之列,即便从头到尾说不上话,也得乖乖在那儿做个赏心悦目的花瓶。
李令之入仕后的情形也差不多,不过她做着的舍人,职事比李成平的宗正琐碎具,也更灵活。女皇若与某人聊高兴了,随口荫其子孙、优待先人老母,这些就需要她先行记下,回头再拟草稿,总算不那么百无聊赖。
相对的,当然也有缺点,开年头几天约定俗成由她当值。
李成平郁闷地一甩缰绳,“哪个不是天天见,哪儿来那么多话?
到底年轻人不定性,晓得要多刷脸的道理,缺了点长期践行的耐性。
来到宜仁坊之东,行马早已布好,总算清静许多。
靖王府前门戟沉肃,高阔朱门大开,门屏之后,管事率众仆婢静默等候,风纪十分整肃。
管事大多兵卒出身,或年老、或伤病,投在靖王府当差,家眷老少随同做活,前些年随李成平开府迁走部分。诸人都是看着兄妹俩长大的,拜会时十分激动,感情丰富些的都快流泪了,叫二人险些招架不住。拜完,管事仆妇们眼睛一抹变了脸,又井然有序地安排两位小主人休整。
需要入宫领宴的场合,李成平舍下燕居胡服,改换合乎规制的紫绫袍,腰间多悬了一只簇新的鎏金鹤纹香囊。李令之捎来时号称亲手所绣,至于到底是不是,他认为做兄长,不必拘泥小节。
早年属官四散,主簿程沛自请留守。李成平觉得这人不错,开府时拎去做自家的长史不说,特意上表为他申请兼了靖王府的司马,方便回本家也能令行通畅。
李成平与程长史聊了会儿请客的变动,外间有小童来传话,道是县主问郡王几时动身。
李成平没听完就乐了,对程长史一摊手:“希真这是拐弯抹角来催我呢。”
程长史笑道:“府里有我,郡王且去罢,莫叫县主等急了。”
李令之倒也没有很急,她不像她哥哥有事寻人谈,换完衣服就去前厅等人。
她的装束一如既往,面容素净,略点口脂,一袭寻常的绿官服,只将幞头改成了简洁的发髻,辅以一对镶金玉梳、三两柳叶金簪。
本朝两代女帝,朝上多以凤髻长簪搭配黄袍示人,平日时而利落的袍服,时而华美的裙裳,不改胭脂本色。女官因女帝而兴,内六局到外朝自然上行下效,每逢宫宴等大场面,时兴以发型、妆容表示与男同僚的不同。
风行是一回事,抨击的也从来不少,近些年比从前又要多一些。
先帝朝扯皮十几年才试行录用女士子,当年纠缠首服定制的老大臣有些就在家里荣养呢。御史且不管的事,还有人上赶着劝谏,李令之每次听说有人上谏完被踢出京,内心都毫无波动。
这就是沽名钓誉的人应得的呀。
李令之闭上眼,默背经文杀时间。
不过多久,李成平就来了,李令之欢喜地起身相迎,“哥哥今日可舍得程长史了!”
李成平见她气色不错,感慨莫名油然而生,他从袖里摸出个锦袋,放在李令之手心里,笑道:“喏,前回描样子叫人做出来的,今天戴着吧。叫玉华看见你这朴素模样,回头要怪我吞了她那一堆礼。”
“什么呀?”李令之边解系带边说,“要是耳坠我可不戴。”
袋子里是一只细金绞丝金镯,开口一蓝一红两粒圆润的宝石,嵌在樱桃花形的底托上,纤巧贵气,还难得的轻盈。
李成平问:“怎么样?”
李令之一把将镯子套上手腕,在他跟前晃了晃,“还不错啦。”话说得矜持,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李成平好笑地没戳穿,又问:“骑马还是坐车?外边有些冷了。”
李令之道:“骑马,坐车实在闷。”
李成平望了眼天色。
日头朦胧覆上一层柔润的熏黄,远处彩灯冶艳,浓郁的喜气肆无忌惮。
他拍拍妹妹的肩,“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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