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寂静冷肃的走廊里只有他和成风,图衎闭目休息,凝滞的空气突然传来一句:“你不会放弃她的,对不对?”
他知道他是听到了他下午在楼道听的肖望舒的语音,但此刻他不想回答他,只是沉默。
沉默着等待另一个黎明的到来。
这一天,宣淇带着两个人来了医院,图衎认得其中一个人是张梅,另一个女士目光审视地看着他。
“你是图衎吧,肖望舒的丈夫。我姓赵,是肖望舒的律师。”赵沁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没有离开医院太远,他在楼下找了个长椅,看着赵沁从包里拿出几沓文件,她递过一份起诉书给图衎看:“贾德之前一直在修车厂躲着,现在公司的监控也拍到了贾德在停车场破坏肖望舒车辆的录像,我们打算直接告他故意杀人。”
赵沁抬头看向住院大楼,淡漠地半垂着眼睛隐藏着情绪,紧了紧手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图衎看完资料,只觉得心中顿时痛不可遏,遍体生寒,原来她远比自己想得对自己更残忍。
她向空气吐出一层烟圈,继续说道:“越界的案子现在也在取证阶段,肖望舒如果在事故前给你发过消息,如果提到了她自己的身体状况的,或者有相应的自杀倾向的,我建议你不要出示,被告的律师很可能就此申请减刑,这样就破坏了她的计划了。”
“她坐上车之前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是吗?”
赵沁没有直说:“可能吧,一切只有她自己知道。楚橙的案子没有证据需要一个机会将凶手绳之以法,不是吗?”
她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她跟我提起过好几次你,在大学的时候。”
她和肖望舒是在心理闻讯处认识的,在辅导员办公室门口,她和她一前一后排着队,一来二去,两人熟悉了不少。两个人的心理问卷结果都不容乐观,谈论起来的时候也并没有避讳痛苦和死亡。
“真的爱你的人怎么会舍得你去死?一想到以后我爸妈挽留我全副身家砸下去换我个活命的机会。诶,爱我但又好像不太理解我。我都想着要不要找一个不爱我的丈夫,放弃治疗签字的时候不要犹豫。”
“找个理解你的不就行了。”肖望舒笑道。
“哪有理解你又不爱你的人和你结婚,图啥?”
“我上次被我一个好朋友拉去医学院听临终关怀讲座,他的观点还跟我的想法挺契合的,没有爱情,但是能相互理解。”
“这么快找到目标?”赵沁惊讶道。
肖望舒摆摆手,摇头说:“算了,别害别人了,结了又丧偶不太吉利。”
齿轮旋转,鬼使神差之下,他和她还是成为了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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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衎特地定了医院附近的酒店,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回到医院等着下午探视时间,还没等到四点,主治医生和护士步履匆匆地跑进病房,一群人将肖望舒团团围住,没一会就有护士从病房里出来,拿着一沓纸给他签字,时间紧迫没有说太详细,只是说病情恶化,正在抢救。
身后传来身躯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图衎勉强支撑着自己,将知情书和病危通知书签完。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里面焦急的运作。脑袋里是示波器曲线波动时的嘟嘟声,他虔诚地祈祷着妻子平安。
宣淇扶住图衎,又把跪在地上的成风拉了起来。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主治医生走了出来,图衎仓惶地不敢上前。
“图衎,情况不乐观,你要有心理准备。时间来得及的话,让她的家人朋友过来见她一面吧。”他叹了口气,拍了拍爱徒的肩膀。
顿时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他软了身子,沿着墙滑倒在地,红肿的眼睛已经流泪都如刀刃在割着。
他崩溃地抓着头发,哑声嘶吼着,脚边有一张放弃治疗同意书,他捡了起来。
望舒,你不是想让我签吗?但是你留给我实在不足以支撑着我在没有你的世界活着,如果我签了,再和你一起走,是不是不会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他眼神已经变得癫狂,沉痛郁积驱使着捡起地上的笔,刚刚写下一竖,就被死死拉住了右手。
“图衎,图衎。”成风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低声哀求着:“别签,别签。我求你,你别签。”
宣淇也拉着他,急声道:“图衎,图衎,别冲动,望舒才刚刚完成她想做的事情,你舍得让她还没享受多少快乐,这么痛苦的情况下就被放弃吗?别签,别签。”
图衎泪如泉涌,抱着脑袋哀切地流泪。
下午的探视时间,他让宣淇和一直等待的成风先去跟妻子说说话。隔着玻璃描摹着她的面容,安静地打着腹稿,等着剩下的十分钟,说些什么话能让妻子听到会开心一点。
可是一进去,刚刚建设好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他跪倒在地哽着嗓子,肩膀抖动,一双手死死地拉着她的手,痛苦地对着那个昏迷的人低吼着,心里压抑的一切突然释放了出来:“我当初问你这场婚姻的条件是什么,我情愿你一辈子不爱我,只是在可怜我,可怜我一辈子。也好过此刻你只是需要来自我的一个签名,逼着我将你送到死亡这一步。”
他泪水滴在她的手背,嘶哑的声音无力地说道:“我情愿你可怜我,也好过现在残忍踩着我的真心还要将它撕得稀巴烂。”
图衎勉强站起身来,看着妻子的面容,哀切地说道:“月月,被留下的人太痛苦了,哪怕我把我们之间的回忆不停拆解,回忆,我也完全没有办法撑下去,你说的愿望我会一一记好,我们一起到另一个世界实现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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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觉得没希望了,不曾想把她给吓醒了。她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治愈她的伤口,而我好好把握住了。”他笑得眼睛微微眯起,当时她的手指轻轻剐蹭着他的掌心,那一刻,两个人都有了生机。
“学校让我整理一下个人的履历做个PPT,但是我回看着我走过来的路,其实都和我的爱人有关。以前是为了配得上她,后来是为了保护她,再后来是为了治好她。”
图衎浅浅地笑着,和屏幕上年轻时的笑容一模一样,他语气温和:“我学心理学的原因是我已经有能力治疗妻子身体上的伤口,但是她心上的伤口,我也想一片一片将她缝补好,她值得被最好地对待。而年轻的你们面临的选择是更加多样化,找到一个能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和信念,就好好抓住努力做到最好。这也是我对你们的祝福。”
林荫大道下,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罅隙,婆娑的树影混着暖黄的金色洒在道路上。
肖望舒向他快步走来,牵着他的左手,笑时还有少女的狡黠,假装正经地从身后掏出一大捧玫瑰,抱着他的手晃着说着:“退休快乐。”
一如当初她结束了最后的疗程,他陪着她去了勃朗峰看日落,她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束折纸花,笑容灿然。
长日尽处,我将疤痕展露于你,告诉你我曾经受伤,也已经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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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泰戈尔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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