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雪的心如被钢针刺穿,尖锐的痛密密从心脏散开,“别说了……我带你下去,别说了,我们去医院……”
他单手勾着树,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倚靠。李舒雪跪着往前挪动,抱住他的头,仓皇失措,“好多血,陆正衍,你……”
陆正衍靠在她怀中,渐渐松开了手臂,搂住她,完全依靠她撑着身体,他抬起下巴靠在她耳边,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一样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的癫狂,他为这份癫狂而更加癫狂。无边的剧痛笼罩着他,他甘之如饴,气息轻如鸿毛,精神却如滚水一样沸腾着,以李舒雪的拥抱和眼泪为燃料,他汩汩外流的血在冬日都不会失去暖意。
他将面部埋入她温暖的颈窝,鼻尖蹭着她温软的身体,为自己的胜利而欣喜若狂,李舒雪却抱着他哭到浑身战栗。他的眼眶跟着湿润,眼尾像稚嫩的少年一样藏不住笑意,他对这一刻恋恋不舍,李舒雪的发丝陷进了他手心的伤口里,加剧他的疼痛,他好像忍不住想抚摸她的头发。
等到疼痛快使他晕厥,他才停手,轻声祈求:“小舒,带我回家……”
“好,好……”
李舒雪泣不成声,抱着他的头,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齐盛,二人合力把半晕厥的陆正衍弄到齐盛的背上去,匆忙往山下去。一路上,李舒雪都盯着他满背的伤痕,头疼欲裂,狰狞的伤疤落进她眼里,变成充血的红血丝,满布眼球,尤其是那个被匕首捅出来的深伤口,被隔开的皮肉外翻着,李舒雪看一眼,脚下的步子就会错一回,踉跄被石头绊倒,抓着草木站起身继续走。
他们在山下和沉竭碰面,李舒雪甚至没有心思看看故人,匆匆抱了抱自己的儿子,确定他没事就连忙上车去,让陆正衍坐下靠着她,他胸前和身后都是伤口,怎么坐都是会碰到伤口,李舒雪便侧身抱着他,用自己单薄的肩撑起他的肩,竭力不去触碰他的伤口。齐盛提出他去扶,李舒雪摇头:“他不喜欢。”
陆正衍骄傲惯了,甚至拒绝和同性睡一张床,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交颈姿势。李舒雪不断地抚摸他的头,心痛到呼吸不畅。他再坏,她也不想看他这副模样,备受折磨的人,比一具尸体还要令人心碎。
她用手帕轻轻包扎他手上的伤口,呢喃他的名字,她拉着他的手,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当中。
她拥抱着的人是叫陆正衍,是在酒会嘈杂音乐声中问她名字的陌生人,是在雪夜里唐突吻她的先生,是那个骗她的爱,把她关在澜院,强迫她继续爱他的恶魔,也是那个抱着陆望舒出现在她家楼下,坚持认她为妻子的装失忆的大骗子,他几番施展骗术就又骗到了她的爱,甚至骗到了婚姻,她早就把一切一遍又一遍地都给他了,现在连最后一点尊严现在都被他用鲜血裹住,变得软弱无力……他浑身是血的时候,她没办法恨他,没办法再说明天就离婚,她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陆正衍另一套骗术,可他气息奄奄,傲气全无,真得不能再真。
李舒雪闭上眼,路上颠簸,她抱着他,身体浮浮沉沉,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酸疼,逐渐麻木。
到了医院以后,李文高被立即送进手术室,进去之前他想着陆正衍先前的话,没有一丝挣扎。陆正衍被送进了急救室,李舒雪制止齐盛通知罗晚玉,“等他脱离危险再打。”
“是,夫人……”
李舒雪垂眼转过头去,不喜欢这个称呼,回身寻找沉竭的身影,不见人,齐盛解释:“他送完文高少爷就去处理钟敛了,放心,陆总不会有麻烦。”
“他怎么在这儿……”
齐盛禁不住面颊绷紧,“陆总上山前指令他赶到保护文高少爷的安全,他带着文高少爷走了另一条路,比我们先下山,一定也是陆总的意思……”
“他是谁……?”
“李小姐,您应该不知道,陆总比您想象的,还要……疯狂。”他捏紧拳头,坦白:“沉竭是陆总派去您身边的,那时候陆总不肯去找您,就派了他去阻止您……和别的男人相恋。沉竭是同性恋,是个身手不错的杀手,他不会爱上您。”
李舒雪微微吃惊,许多无奈:“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难怪是沉竭带着我碰到他出了车祸,难怪……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那时候他还装的那么疼的样子……”
齐盛纠结几秒,道:“其实陆总在车里是真的受伤昏迷了。”
“嗯……?”
“计划是他不必真受伤的,可是陆总自己撞出了伤,脑震荡是真的,昏迷也是真的……他不必做到那个地步,但是他害怕,害怕伤得不够不能靠近您……他是我见过最不可理喻的人,我知道他做事的原因,可永远也理解不了他。”
李舒雪心里酸疼不已,“是,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比他更不讲理的人,今天他受了伤,我还怎么离开他……”
齐盛严肃沉思一番,得出结论:“也许如果您真的不爱他了,就可以离开他,就像连殊小姐一样,陆总不会再请您留下。”
“连殊……他主动让连殊走的吗?”
“是,其实陆总要的东西很少,只是爱而已,您不给他了,他就会心灰意冷,然后傲然请你离开。那时候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拒绝陆总的求婚,他就让您走了,不是吗。”
“让我走了,又派沉竭来……”
齐盛无奈,“哦,抱歉,那我刚才说的如果在您身上不成立。对了,陆总让人给您准备的午饭好了,我去拿。”
李舒雪心力交瘁,没有任何胃口,下意识想拒绝这顿饭,转眼又想起他早晨的嘱咐,眉心微动,扶着一边的肩膀,叹息一声:“好,谢谢了……”
“陆总从来没失忆过,他对您还和你们在岐山市的时候一样,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和陆总生活的琐碎点滴,他再会演,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演,生活是骗不了人的。就算是最开始的时候,他哄您当他的情人,每天你们相处着,他也至少有七分真心,不然后来怎么会这么执着。您不知道这些……他也未必会承认。李小姐,等陆总好了,请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舒雪眼神飘忽,“我们先等他脱离危险。”
“嗯。”
李舒雪嚼不出饭菜的味道,儿子和法律上的丈夫都躺在手术台上,她的眼睛像被风吹坏了一样止不住湿润流泪,她忧心忡忡在空病房里徘徊,下午时分,急诊室里终于出来一名医生,告诉她陆正衍的伤情,比她想象得要更加严重。钟敛的那一刀,刺破了他的肺叶,内脏大出血,外面的皮肤也在不断地渗血,再晚一阵,他恐怕就没命了。
“病人身上伤口太多,手上一处大伤口,身上鞭伤十五道,刀伤三道,腿上还有一处严重的咬伤,我们已经全部清理好了。只是他这样,是不能仰躺也不能卧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只能躺在几根带子上把上半身悬置起来,等麻药一过,恐怕……他至少一个月不能安眠。所以尽量让他在白天也尝试睡觉,能多一点睡眠就多一点睡眠。”
李舒雪的心被揉成乱糟糟的一团,“好……谢谢医生。”
陆正衍浑身裹着纱布被送到病房里,如医生所说,用几条不细不宽的带子把身体吊起来,背后的伤口最严重,所以用俯卧的姿势,头微微侧着,轻轻靠在垫高的枕头上。李舒雪坐在病床前,看着他侧脸上还有新印的掌痕,心口一阵一阵抽痛。
她抓过他那只没受伤的手,鲜活的温热感令人安心,渐渐地,她想起他们结婚这么久也没有买戒指,陆正衍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大概因为他始终都记得,他是怎么亲手丢掉了跟她求婚的戒指的,他不愿再次低头。
李舒雪用拧起的眉心去蹭他的手,却怎么也抚不平,她哑声问自己:“等你好了,我是不是该走……?”
毕竟陆正衍已经同意离婚,她走不走,全是她一个人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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