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推行禁烟,近来市政加强力度,四处查封烟馆,收受贿赂的警察、公务员,人人自危,他们是局长、区长,竟不作表率。”陆闻泽冷笑,“炒票子,不知发了几回财了,都还要贪。”
陆霄逸看了长子片刻,道:“你想说什么,我晓得。他们自危?他们张大眼睛把你老汉盯到。”
陆闻泽一顿,“那父亲的意思是……”
“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动不得手。”
“为啥子?”
“说起来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要到夏节了,有的活动还是……”
陆闻泽冷声道:“一年节日祭祀这么多,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闻泽,你做事向来有分寸。”陆霄逸有意劝慰。
“老汉儿,我只晓得你教我的——袍哥人家,做事绝不拉稀摆带。”
第四章
端午,是以一年夏天中最盛大的日子,地方谓之夏节。
据传清朝四川人口凋敝,邃湖广填四川,因而城里建起八省会馆。每逢节日祭祀,会馆间堪比试一番,热闹非凡。城里人都会吃粽子、逛庙会、听川戏,此地依山傍水,自免不了龙舟争渡。
而这些仪式里,那个祭拜、上香,或者万众瞩目的代表……乡镇的联保主任,城里各区的区长,达官贵人,都很难说与袍哥没一点关系。今年陆霄逸也作代表人物,由商会发起,各商号牵线邻里居民,筹备夏节的庆典。
国府执政后,决意与旧传统割裂,用公历记日,禁鬼神之说,端午赛龙舟之事项一度被禁止。据当局建议,“赛龙舟”改作以鼓励全□□动的“划船竞赛”。其实,很多时候无关传统,终日劳作的人们需要这么片刻,让心灵有所归属。
期间进出陆公馆的人多了起来。陆诏年是大家闺秀,按规矩要回避。她当然也不好奇那些冗杂事务,只是心下琢磨着念书这回事,屡屡于门廊、楼梯间蹀躞。
这天早晨,陆诏年在窗边看见一辆车开进宅院,一个穿中山装的人快步走来,没待一会儿又出去了,很有些神秘的样子。
陆诏年让又绿仔细去瞧,究竟怎么回事。又绿去了回来说,夫人都说不上话,看来是老爷们的大事。
果然,两个钟头之后,堂口行二、三的老爷来了。
陆闻泽同父亲发生争吵,走得匆忙,忘了拿一份文件,勇娃子替他上楼来取。又绿逮住勇娃子,半是威胁半是恳请地说:“到底啷个回事?”
勇娃子瞄了小姐虚掩的房门一眼,沉声道:“女人家莫管这些事。”
又绿拽着他臂膀的手忽地一拧。勇娃子吃痛嘶声,却是不敢大声,“你莫恁个,你晓得了又咋子?”
“你以为是我要问吗?”
“小姐更不该晓得那些。”勇娃子掰开又绿的手,“我要给少爷开车,让我走。”
“你今天不说,你走不脱!”又绿压低声警告。
勇娃子无奈,附到又绿耳边说话。
又绿瞪大眼睛,“啥子啊,死人了……”
“你千万莫说,听到没?”
又绿忙不迭点头,还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勇娃子瞧了她一眼,快步下楼了。
又绿回屋,关上房门。陆诏年攀在窗边看楼下轿车,道:“说什么了?”
又绿默了默,平静道:“勇娃子没说?????明白,大约是政府里一些事情。”
“哦……”陆诏年只当是那些无趣的政事,让父子间又生龃龉。“父亲真是的,总为这些事和大哥吵架。”
“老爷一贯如此,过两天就好了。”
*
夜里父兄有应酬,几个女人吃了很清淡的一餐。夫人有些疲倦,早早上楼休憩,不知道没过一会儿司令府的电话打来,姨太太就搭人力车去打麻将了。也还好不知道,否则原就有些紧张气氛的家,要更大程度地闹起来。
晚报送来,刊登第五区警察局局长的讣告,陆诏年惊诧道:“这不是,不是来过我们家作客的王叔叔吗?”
冯清如让陆诏年拿来给她瞧,见名字、职位都对得上,也有点惊骇似的。
“意外,怎么个意外?”陆诏年忧心。
冯清如注意到侧边一行小字,说:“走夜路,从梯砍摔下去了。”
“啊!”
陆诏年心有后怕,静默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
冯清如怕这件事吓到陆诏年,要做噩梦,让厨房做了安神清火的莲子八宝汤。
陆诏年喝了酩甜的汤,先去睡了。
冯清如做针线活,等到陆闻泽到半夜。
陆闻泽一身酒气,走路都不稳了。冯清如从勇娃子手里接过人,问:“怎么不见老爷?”
勇娃子不便说,冯清如就明白了,他们宴会酒席上时有名伶女角,老爷定然是去做香梦了。陆闻泽这一点,是比他父亲好上许多。无论怎样都还记得着家。
冯清如把人搀回房间躺下。陆闻泽今日穿的西服,旁人来顶不好脱。冯清如先脱他的皮鞋,然后是袜子,天儿热的,薄袜子有些湿润。脱了衣服,冯清如打水来给他擦脸。
男人迷蒙间醒了,“小如,怎么是你做这些事……”
冯清如笑话他,“什么时候不是我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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