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一年,新皇更立年号,昭告天下,自领群臣往咸池祭礼,以示受命于天,神册永奉。
宫里御笔朱批的诏令下来,只道是“大业之化,庶从兹始,宜播嘉惠,咸与维新,可大赦天下,不咎既往。然后明罚敕法,以肃理官。”平头百姓们半懂不懂的,可街头巷尾,皆顺势传起了这位新帝的几出折子戏。
新帝身为女子,年方十八,正是戏文里最好的年岁,却行了那牝鸡司晨之事。
朝野上下诸多不服,可不消一年,女帝长辈手足皆被屠戮了个干净,就连赵氏同宗里几只巴狗儿都被抖搂出来,削了项上汗毛,呜呜咽咽地缩了脖子不敢再议。
那女帝显然也是善养恶犬的。没瞧见骠骑将军与临楼王见天儿地往宫里去吗?新帝登基以来,那正殿前已不知洒了几回热血,天一热便有蚊蝇滋生,若不是恶犬横行,她赵成璧一介纤弱女子,如何坐得稳这位子呢?
传闻女帝姿容绝艳,继承了先帝贵妃烟视媚行的做派,常与近臣通宵宴饮,太真醉酒,有玉山倾倒之姿。若非绝顶美人,如何能诱得虎狼前仆后继,将她扶上这世间至高处,任她驱策呢?
三月初九,开诏狱。
天牢里最深一层的犯人被牢头牵引着,回归人间。那是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许岁,因上了重枷而背脊微弯。他始终垂首不语,直至三月丽阳撞入他眼睫。
他螓首微抬,正对上一人视线。女帝一身锦簇大妆候在天牢门口,正俯下身子向他伸出双手。
“容珩哥哥,玉儿来接你了。”
可伸出的手始终得不到回应,她便也迤迤然将手收了回去,笑意不动,“一别数月,太傅清减非常,朕心中深感不安。朕已命人将未央宫倾云殿收拾出来,太傅且安心住下,好好养养身子。”
此言一出,众宫人皆眼观鼻鼻观心,莫敢观望那位昔日太傅的神情。未央宫乃后宫之中位,自古以来便是帝王正室的住所。如今这女帝登基半年有余,虽影传在朝中与人有些外四路的情事,但却不曾选秀,亦不曾大封后宫。偌大的宫苑中至今不过两位正经主子,且都是低位。
当今圣上做皇女时,倒有传闻,先帝欲将爱女与容家二郎议亲。只是时过境迁,容氏一族阴谋反叛,帝亲下旨夷其三族,骠骑将军周云柬率兵夜入容府屠戮满门,连六岁的女娃娃也不曾放过。树倒猢狲散,枝断再难依,这位曾誉满京都的太傅大人再出天牢,可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难不成女帝有意弃了将军与临楼王,独独将这位昔日的怨偶扶上后位,再续前缘?
女帝为人阴鸷,行事作风常出人意表。十八岁的少女,谁也未曾想过她能保住那个位置,至多不过是以色侍虎、保得一夕安稳罢了。可她偏偏在这波谲云诡的斗争中站稳了脚跟,更是拨弄风雨,将每一颗棋子都捏进了掌心。旁人不可为之事,她可为,且往往有意为之,岂不让人反复猜测以致震悚。
赵成璧满意地欣赏着容珩逐渐泛白的唇色,忽地出手扣住他的下巴往上一勾,叫他不得不望进自己眼里。
一片星火,一片死寂。
“太傅,是不愿么?”
容珩偏过头脱离她的掌控,俯身长拜于地,嗓音低哑漠然。
“臣……遵旨。”
看来数月的天牢折磨真剥去了太傅的一身傲骨。赵成璧微微一嘻,两指轻捻回味着容珩肌肤留下的滑腻。天牢里狱卒也是人精儿,知晓自己大赦天下的用意,赶着把容珩洗刷了干净才领出来。
自己本欲在这天牢前好好将其折辱一番,可他应得这样快,倒叫人索然无趣了。
赵成璧眉目微沉,拂袖而去。
容珩入未央宫的消息,便如油入沸水、石落平湖,转瞬之间传遍了宫闱。
玉棠宫中。
“陛下……果真让那容珩入了未央宫么?”
“回沉侍君,是……是陛下亲口下的令,如今宫里人人议论……”
沉宴阖眼轻叹,不自觉地攥紧了掌中宽袖,默然半晌,方敛了神色淡淡道:“旁人议论如何,本君不欲理会。只是本君不希望玉棠宫中也传出类似的风言风语。一切有关容……侍君的事,玉棠宫都要避之远矣,你可明白?”
“是,奴才省得了。”
沉宴挥退侍者,自个儿在窗边坐了一会子,终究耐不住心思亲下厨做了一碗桃花羹往宣政殿送。
今日的宣政殿布置一如往常,殿前侍卫见是近来得宠的女帝侍君,便也不做阻拦,只讨好道:“沉侍君今日来得巧,陛下正念着您呢!”
沉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殿中,赵成璧正以手支颐,斜倚在龙座上懒懒散散地批着奏折。见沉宴来了,只翻了翻眼皮,随意道:“阿宴来了,坐吧。朕还有些折子没有批完,过会陪你可好?”
虽她还是同平常一般淡淡的,可沉宴却无理由地觉察出,陛下今日心情不错。于是便膝行近前,牵了牵她的衣袖小心道:“陛下辛苦,臣侍为您松松筋骨罢。”
赵成璧终于抬眸,戏谑的目光往沉宴身上一落,见他的手指正因畏惧而微微僵硬。好笑地与他僵持了一会儿,终于道:“阿宴,可是急了?”
沉宴不知如何接话,女帝的朱笔却已伸了过来,径直挑起他尖俏的下巴,叫他不得不扬首看她。
女帝瞧着那杏眼中水波粼粼,似是委屈,又似是欲说还休的情谊,不禁俯身与他缠吻了一番。
“陛下……”沉宴被她缠得紧了,小舌探入深处不容抗拒地轻扫、品尝,喉中溢出一声轻吟。他以手抵了下赵成璧的肩头,似有推拒之意。
赵成璧还未尽兴,却也不恼,收了唇舌便又唤起天家气度,正襟危坐。
“予你些便宜,可够?”
沉宴咽下还未平复的喘息,双手抚上她削薄的香肩揉捏按摩,柔声道:“陛下所赐,臣不敢辞。臣侍今日做了一碗甜羹,陛下可要尝尝?”
“既是阿宴亲做的,那便喂朕尝尝。”赵成璧眉目不动,握着奏折走马观花似的翻了两页。
沉宴闻言大受鼓舞,噙着温柔的笑意舀起一勺羹,先用唇探了下温度,随即送到赵成璧唇畔,目光殷切。
赵成璧将汤羹抿尽,也不多言,于是沉宴便一勺接一勺地喂,直至小盅见底。沉宴用帕子轻柔拭去女帝唇边残渍,指尖也沾上胭脂的红晕。
赵成璧仍是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今日这羹,火候急了一些,不似沉卿手笔。下次,多熬一熬。”
沉宴手指一顿,随即深深拜下,颤声道:“臣侍……臣侍不敢……”
“沉卿说错了。”赵成璧将他扶起,纤指自其喉结处缓缓向下游走,到得衣襟方停。“你敢,朕才喜欢你这份心。”
沉侍君与女帝胡混了半日光景,待得出殿之时身上穿着的已不是原先那件,就连头发也能看出是新洗过又梳篦好的。
有殿前侍卫见他出门,面上微露鄙夷之色——个破落小官庶子出身,靠着女人的恩宠一飞冲天,郎倌粉头儿似的,白日宣淫,不知廉耻。
然念及女帝的品貌,又是不由得心中怅然:这等出卖身子的腌臜事,偶尔倒也算得人间至美呢!
到得晚间,宣政殿一道谕旨下达,晋封沉氏为贵卿,位同从三品贵嫔,各色奇珍异宝流水价似的赐入玉棠宫。
原先女帝命人拾出未央宫给容珩居住,宫人便都猜测今后容太傅必将宠冠后宫。毕竟是曾经誉满京华的清流贵子,但见其貌,便如青山入怀,明月满江,何况又与女帝有一番青梅竹马的情谊。
沉、秦二位侍君虽也不俗,但若与容郎相较,就只能称美玉有瑕,哪哪儿都要差上一截了。可如今陛下此举,倒叫局势变得不甚明朗。原来这后宫争斗也如前朝一般,雷霆雨露尽是君恩,风向骤变之时总叫人摸不着头脑呢!
司礼太监刘福宁是人精儿里年老又掐尖的那一批,此刻领着手下小太监手捧珍宝鱼贯而入,点头哈腰地冲着沉宴连声恭喜。
这位沉侍君刚入宫时手段不显,人只道是个没家世的庶子,虽一张脸十分可人,但性子怯懦,在深宫里便是任人揉捏的份儿。岂料短短半年的功夫他便抓住了君王恩宠,若他自此恃宠生娇还不足为惧,偏偏他始终不温不火的,由得满宫称赞他温和平允,这等心思便十足深沉了。
沉宴恭敬叩首接过圣旨,轻声谢过刘福宁,又唤了侍女将打赏分发给众人,这才步入内室,将明黄的绢纸展开细细瞧了瞧。他伸指抚过女帝亲自撰写的凌厉字迹,唇畔笑意和宛。
凛箴规于图史,克勤克俭,表仪范于珩璜,有典有则。仰朕圣谕,以册宝封尔为贵卿。
他又记起午后的宣政殿,女帝神情慵懒卧于他怀中,专注地轻咬着他胸口激情时浮现的红痕,戏弄了许久,才缓缓道:“容氏进宫后诸事与从前不同,他不懂规矩,亟需教导磨砺。阿宴进宫以来,处事最合朕意,乖巧可人。不知阿宴可愿稍解朕心头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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