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抿了一口,偏头问道,“要尝尝吗?”
瑞叶摇头,从方才就一直秉持着沉默。
“殿下,您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露西放下瓷碗问道。
瑞叶微微抬头,语调压抑,“……我不知道。”他尽力组织着语言,“我觉得,利用了鸟儿杀掉它没什么,因为只是一只鸟。但是,我以为,它起码应该是被安葬的……”而不是被当作肉鸟,就连尸体的价值都要压榨干净。
露西又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这才反问,“埋在地里腐烂,和吃到肚子里消化,这两个结果对鸟儿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在露西干脆利落地扭断它的脖颈时,它的生命就已然结束。露西从来就无法理解尊敬尸体的想法,哪怕是生父去世后被葬在园地,她也会疑惑这有什么意义。
他们说是为了慰藉死者的亡魂,可她只看见葬礼上哭哭啼啼的人大肆宣扬自己的善心。也许是她太过阴暗,从来只会看见负面的事物。但那又怎样呢,如果保持着这颗阴暗的心就能规避许多麻烦,那么她愿意成为世人口中的恶。
“你觉得我残忍吗,瑞叶?”露西掰过瑞叶的下巴,迫他直视着自己,再次问道。
就像她所能给予的那点信任一样,她也最后给予他一点善意。她给了他不同于鸟儿的自由和选择的权利:离开她,或是继续待在她身边,为她所用。
“也许,是这样。”瑞叶嗫嚅着回应。
露西看了他两眼,转身欲要走远。在她刚踏出步伐时,衣袖却被轻轻扯住了。瑞叶伏在她肩膀上,小声重复,“我可以学。露西,教教我,教我怎么站在你身边。”
露西的眼角因为笑容而软化下来,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好,我教你。”
她不再隐瞒,向瑞叶讲述了屋内老人与自己真正的关系,只隐瞒了重生一事,称自己是无家可归的旅者。旅者并不是一个好的身份,如果没有亲族照拂,便等同于摸爬滚打的流浪汉。为数不多的好处是,这个身份成为了露西见多识广的理由,也让她无需再为自己的身世创造证明。
“那,我们还要照顾她吗?”瑞叶看了眼半掩的门。刚才杀鸟的动静应该吵醒了老妪,她不再打呼,只偶尔从门缝里透出几声难忍的叫唤。
“处理掉。”露西微笑着说道,好像仅是要捏死一只蚂蚁,“我来仿造遗书,你来动手。”
说完,她便找来纸、笔,以及上吊用的粗麻绳。瑞叶捏着粗糙的麻绳,半晌没有动作。直到沙沙的书写声停止,露西写完了遗书,他还维持着原先的坐姿。
“不要怕。”露西亲昵地将掌心贴上他的手腕,“我会教你的。”
为了不让邻居听见挣扎声,露西往鸟汤里加了迷药喂给老妪。确保她再次睡着后,瑞叶将麻绳套在她脖子上。他深呼吸几下,在露西的鼓励中猛地收紧绳子。
尖利嘶哑的吼叫声从喉咙缝隙里溢出,老妪扑腾着,求生欲下爆发的力量差点将瑞叶撂倒。可惜即使治疗大半,被胀气侵害过的身体依旧无法与年轻人抗衡。露西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她的身体,瑞叶则慌忙地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老妪的眼睛死死盯着瑞叶,似乎不敢相信这几日精心照顾自己的清秀男孩,竟会在此刻痛下杀手。她的目光偏移稍许,望见压着她身体的露西,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她起初痛心于儿子的死,在白天恢复清醒后,便会拉着佣人愤恨地说着露西的罪行。可佣人只当她胡言乱语,反复几次后就表现出了厌烦。真的假的又如何呢,她只是一个佣人,不是一个明辨是非、伸张正义的骑士。卑微如她,只需要恭恭敬敬地拿好每月的高额薪水,而不是卷入贵人们的尔虞我诈。
老妪渐渐不得不接受事实。她残害了那么多女孩,早已锻炼一颗铁石心肠,慢慢接受了儿子的死亡。就这样吧,她想,比起那些因为违法生意而被逮捕处死的同行,她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太糟糕。她享受着奥蒙德所没有的食物和服务,身体也在慢慢好转,兴许不多时就能逍遥快活了。
当清秀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她没忍住把他当作儿子拥抱了一下。?儿呀,儿呀。母亲对不起你,不能给你报仇了。就让母亲平平安安度过最后几年吧,死后再陪着你一块儿掉到背面去。?她哭着说道,而少年只是不知所措地任由她抱着。
而现在,少年端药的手握上了麻绳。她这才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在把柔弱美丽的女孩买回妓院时,又或者再早些,当她第一次把毫无防备的小女孩囚禁在地下室后,她就注定要偿还罪孽。没有人能逃离主神定下的法则。
老妪死了。
她被自己的孙女发现上吊自杀,桌上留了一封遗书,表示自己不想再拖累孙女,也不想再承受瘴气带来的痛苦。
女孩攥着遗书,蹲在喷泉旁哭了许久。早起的卖花女看到了,关切地送了她一束最漂亮的花。懒洋洋的吟游诗人路过,即兴发挥为她的祖母作了一首安魂曲。她悲情的故事成为了居民们饭后闲谈的话题之一,赢得了不少或是真心或是跟风的叹息。
大概不久之后,人们又要忘记她的事。而这背后的真相,也自然没人会去探究。
“那个佣人不用管吗?”返校前,瑞叶问道。
虽然仍有不安,但他已经能自发思考是否要杀死一个人了。露西欣慰地看着他,解释道,“不用。有些人的神态和身份注定了不会成为障碍,留下的痕迹多了反而会有弊端。”
嫩绿的新芽从枝桠中探出。在明媚而微凉的初春里,他们带着只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回到了圣斐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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