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呢?我会杀了巩云的。就像我杀了哥哥们一样。」
这句话说得贺勤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可他不怕,反倒抱得更紧。
「那天晚上……很难受吗?」
姜賾悟微微一笑,「老实说,不难受。我很怕被你知道不难受。显得很冷血不是吗?」他翻了身,把贺勤整个人端进了怀里,「我跟一些人一起,跟思程、跟小花小黑小白,我们走进了大门。当时戒备森严,门外都是老三的人。他如日中天,根本没人想过会有人敢到他头上动土。我们杀了门口的守备,直接进了饭厅。当时生日宴会才开始到一半,蛋糕都还没切……」
「我一进门,姜老头就大喊了一声『谢天谢地』。谢什么呢?谢我还活着吗?我不知道。但我不觉得我的活着对他而言是件喜庆的事。好像老七还是谁先开口了,说什么我也不记得了,人命脆弱得可怕,每当再一次认知这件事的时候,我都更庆幸自己活着。大难不死,一定是天有旨意。要不为何老七如此容易就死了?接着几个兄弟,都活不过三分鐘。生日宴的佈景上全是血,看着有点喜气,可味道却让人作呕。全部的人都死了,只剩下老三,可怜的老三。」
「他抱着头缩在墙角,我从没看过他如此害怕,窝囊的模样。一看见他,我就能感觉到血液奔腾在血管里流动……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经歷,但偶尔血流过血管的时候,会浑身发毛。那种毛,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兴奋得颤慄。人很奇怪,许多情绪到了极致的时候都会变成兴奋,亢奋,杀他之前我勃起了,异常亢奋。我知道等我杀了他,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他就像一个小节的完结,我蹲了十年,终于……我杀了他。明明可以一枪崩了我却没有。我狠狠折磨他,把他开膛剖肚,任由他的内脏流得到处都是,他的血如喷泉,我却一点都没有停下来。」
贺勤想起他那件西装,浑身是血的模样。
癲狂恐怖,他却依旧翩翩如他,优雅从容。
「直到他血流乾了,死透了我才放手。他死之前一直让我照顾你,笑话,要是他没有做出那些事,我根本不用失去你。谁他妈需要他提醒我该干嘛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想像我那失态的模样。但我很满足。唯一让我痛苦的是姜老头拜託我杀了他的时候。毕竟他对我不错。一个人也就一个爸爸了。」
「后来打扫了很久,才把血跟尸体弄乾净了,而我知道,在心里留下的那些不会乾净了,好坏都在,忘不掉,一辈子深刻。不过我一样不后悔,不难受。我不是因为你才选择如此,我是因为我爱你才如此,为的还是自己,自私却多亏你能包容。我们能比肩,是因为爱情等量。」
贺勤静静听着,而后听见他轻声的问,「所以你不要后悔好吗?」
贺勤抬起头,凑上去咬了他鼻尖一口,「傻子。我不后悔……只是偶尔感到疲惫。人都爱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两个有仇的人,通常都是伤害人比较多的那一个比较豁达,被伤害的则永远计较,永远看不开,永远被人劝着一句别那么小气。的确人得看开了,但哪有那么简单呢?挡在眼前的永远挡住了视线,看也看不开。除非那傢伙死了。对吧?」
「嗯。」姜賾悟答道。
仇恨会有了结的一天吗?
轮回。不过是不断轮回。
但生而为人就必须轮回,累劫累世,生生世世,活了忘了,又死了,再活了再忘了。
睁眼时是婴儿,闭眼时却不一定是老人。
在这漫长的一眨眼间,春夏秋冬,悲欢离合。
转身又是他人,却是不管成为谁,都得嚐七情六慾之苦。
成为谁的孩子,成为谁的伴侣,成为谁的父母。
一生辗转,总要有恨。或大或小罢了。爱至深是恨,爱了不爱也是恨。
一往情深,爱与恨都是。
慈悲与残忍并存无论因恨悲悯又或是为爱阴毒,人总为情所控。
被情爱操弄。
恨是轮回,爱是轮回。都不会停止的。
杀了巩云也许又会有其他想杀他们的人出现,这种事层出不穷。
但怎么办?
也就只能这样了。
谁让人生而为人?
「如果按你的算法,我的人生得意之时只剩下四十年了。」贺勤道。
「嗯,很少。根本不够。我的更少了,所以,一点点都不能浪费了。」
「如果剩下的时间不到两天,你会做什么事?」贺勤又问。
「两天,两个月,两年,两辈子。不管我有多少时间握在手上,我都只会做一件事,单一无聊,却能支撑我每个瞬间的事,我会耗尽光阴爱你。懂吗?」
贺勤笑了,「肉麻。」
「随你怎么说。」
「但我很喜欢。你可以再肉麻一点。」
姜賾悟想了想,「不能。」
「为什么?」
「再肉麻下去就会动手了。晚了。折腾不起。」
贺勤哈哈大笑。「你可真是流氓。」
离冬天又近了点。
华林的风萧萧,穿过树木击打着窗。
在冬季结束之前,不晓得来不来得及用到新的恆温浴缸?
不过今年要是没用到应该也没关係,因为还有明年啊……,明年、后年。
贺勤闭上了眼。
只希望这个怀抱永远如此温热。
要能如此,那贺勤便什么也不怕了。
他喜欢漫漫长夜里,抱在一起,让心跳逐渐合而为一的时刻。
两个频率越走越近,直到你我不分,心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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