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板这几天又来找他了,求他把海东新厂房的工程给他,被他破口大骂:“要不是你搅和进我们家这摊子事儿,你他妈的不去跟陈华平说那些屁话,搞这么多事情出来,让我家那个混账,知道可以利用报纸,达到逼迫我的目的,我能现在这样?现在海东厂里的工人都只听他们少东家的话了,我说话上去都成了放屁。我他妈的还把工程给你,困梦头里想屁吃呢?”
估计老年转头就去跟鲁鸿达说了,之后在傅太太和年太太的牌桌上,年太太誏里誏声说:“傅太太,真是‘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你家是一栋一栋楼往外卖,通富印染厂的鲁老板这次是一下子吃下了铭泰洋行的两栋楼。走下坡路和走上坡路真的完全不一样的哦!”
当时傅太太就问她:“那你们家是走下坡路呢?还是直接坠崖?”
年大宏啊!这是到头了。给鲁鸿达建仓库,只怕是连本钱都要陪进去喽!
秦瑜这个丫头啊?怎么会鬼点子这么多?给鲁鸿达设下了一个陷阱,鲁鸿达还恍若未觉。
宋老爷走在楼梯上就听见鲁鸿达得意的笑声:“邢老板,所谓虾有虾路,蟹有蟹路,我鲁某人,一没抢,二没偷,你们有本事也拿这个价格来进东洋白坯布,也用这个价格来卖。卖布料真的没什么大意思。我跟你们说,现在还是要买房子,尤其是租界这一块的房子。”
“买房子?你最近一直在扩产还有闲余的钱买房子?”
“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呀!大宏营造厂的年老板,前一段日子带我去看了铭泰洋行正在建的几栋公寓,那几栋公寓是地段也好,房子也好。里面五百到六百尺的单位,独立卫浴和灶间,关键是楼底下有锅炉房,二十四小时供热水。”
“册那,这种房子一个月租金没有五六十个大洋是拿不下来的吧?有五六十个大洋,还不如去闸北租小楼房呢!”
“戆度,这种房子么租给东洋人呀!我买了一栋楼,楼还没到手,已经跟田中纱厂的人谈好了,他们会来租二十来套,给日本外派过来的干部。”
“洋行手里的公寓房可不便宜,你哪儿来的钱?”
“只要有门路,哪里拿不到钱?”
宋老爷摇头笑,鲁老板确实本事大,拿到的钱也是来路很正,因为他找秦瑜买房子的时候,说只要买一栋,不知道秦瑜怎么就忽悠他了,让他买了两栋,还有两栋给了介绍田中和鲁鸿达认识的金老板。铭泰完全没有介入鲁鸿达和金老板的借贷,秦瑜给他指点,让他们去找东洋人的日本劝业银行去借款。
这个鲁鸿达找了田中,果然借到了钱,但是借钱是要抵押的,通富印染厂和这两栋公寓全部抵押,金老板也是这样,金老板是抵押了他名下的几个戏院和舞厅以及他买下的两栋公寓楼。
要是房子像现在这样一直猛涨,肯定没事,到时候全部租出去,或者半卖半租肯定没问题,但是那个丫头信誓旦旦,危机已经在酝酿,那么到时候就好玩了。
“你们晓得海东厂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听说宋舒彦那个小子……”
宋老爷想到这里,咳嗽一声,打断了鲁鸿达的话,走了进去……
第85章
身为纺织协会名誉会长的宋老板踏入场内看向鲁老板。
鲁老板最近生意火热那是比现在的天气还热, 正是得意之时:“宋老板来了?”
宋老板笑不达眼底,带着和现在天气不符的寒凉:“鲁老板想要知道海东厂的情况,为什么不当面来问我?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据实已告。”
“哈哈哈!”鲁老板笑着拱手, “海东纱厂是行业翘楚,宋老板又是我们协会的名誉会长,我们都要想跟您讨教,未来趋势如何?”
“今天不是大家都要向鲁老板讨教,如何把印花布卖出白坯布的价格?”
宋老爷说了这句之后,跟其他人拱手, 听鲁老板在他背后说:“宋老板,最近是不是太忙了?这都瘦脱了形了。”
听见鲁老板这么说, 大家发现还真是,宋老板好像短短的个把月, 瘦掉了一整圈啊!
妈的, 这个鲁鸿达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宋老爷含糊地应了一声:“是有点忙。”
自从那晚儿子孝敬他一杯咖啡之后,他几乎天天都浅眠,睡个小半夜就会醒来,然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儿子在家, 张妈让人做一桌好菜,儿子不回家,张妈就给他一碗阳春面, 自己拍桌子跟她说:“阿英, 你别以为你是明玉的贴身丫头,我就不会拿你怎么着。”
“哦!那您说想怎么着?真要怎么着了, 我大不了每天走半个钟头去伺候小姐, 小姐养我总归养得起的。”
自从明玉要离婚, 张妈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再也不叫明玉“太太”了,张口闭口就是“我们家小姐”,被她气着了,想要赶她走,却怕赶了张妈走,这里就一点点属于明玉的味道都没有了。
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着,不知道自己想东想西想些什么?想想是不是自己很多时间没睡女人了?就去找了以前喜欢的一个才情,容貌都很好的书寓女子,听她弹琵琶,唱评弹,之后想要进入正题。
解开女人身上的扣子,露出来的是西式的内衣,顿时脑子里居然是十分久远的画面,明玉穿着葱绿肚兜的样儿,有了那个画面,一下子索然无味,停了下来仓惶回去,犯贱地让张妈再端一碗阳春面过来,还是一碗面下肚舒坦。
现在想来自己贱是真的贱,以前张妈总给安排一桌菜,她也捉摸不透自己到底回来还是不回来,常常他不回来第二天和下人们一起吃了。现在倒好,家里都不给自己准备了,他很少出去吃了,一个礼拜至少五天在家吃晚饭。以前大鱼大肉,现在每晚阳春面,加上睡不好,能不瘦吗?
听见宋老板勉强回答的样子,鲁老板低头略微捂住嘴,假装咳嗽,实际上是笑了一声:“是吗?海东厂一直说清仓之后要推新布出来,市面上怎么看上去并不多?”
“今天开会不是说你们通富现在低价布充斥市场,把其他人家的份额都快吃干净了?”宋老爷哼笑一声,见门口来人,“邢会长来了,我们可以商量商量了。”
邢会长进来,寒暄之后,落座:“都说全国的纺织业半壁江山在上海,是在座的各位撑起了上海的纺织业。各位都是从民国十一年棉纺业危机中走出来的实业家,当年日本纱厂用低价纱绞杀大生厂的情形,恐怕都历历在目。大家也是被剥掉了一层皮才缓过劲儿来的。这才几年啊!东洋纱厂又故技重施,而我们当中有人甘愿给东洋人做打手,把刀往我们同胞身上砍。”
面对邢会长这样直白的话语,鲁鸿达站起来,跟各位抱拳:“众位同行,大家也知道同行竞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是家常便饭。你要是经营不好,活不下去,怨不得谁来。会长所言大生厂当年被东洋纱厂围堵,可若是他自身没那么大的问题,没那么大的负债,也不可能倒,毕竟在座的各位也都是那个时候活下来的吗?”
“华资纱厂本就在东洋纱厂的挤压下举步维艰,我们本应该互相通气,互相抱团,一起抵御外敌,而不是引狼入室,甘于做走狗。鲁老板,你要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给日本人做走狗,不会有好下场的。”申明印染厂的侯老板说道。
申明是一家老厂,只是因为侯家这一家子,说好听点儿就是道德底线比较高,不卖次货,不短斤缺两,用的白坯布是海东最好的那种,染料也好,固色非常不错,但是这么一来成本就高,他们的布很尴尬,跟东洋布品质差不多吧?作为国产布,价格又贵了,所以有一定市场美誉,但是市场一直不能拓宽,现在有了用东洋白坯布印染的花布,价格卖得比他们便宜多了,本就规模不大,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定然是第一波扛不住的。
“侯老板,行业有规定不能买东洋纱厂的白坯布了吗?做生意哪个便宜,哪个好,我买哪个?赚钱又刺不痛手。您要是心善,为什么您的印花布不白送人啊?真是笑话了,东洋纱厂的白坯布给我的价格比海东厂的还便宜,我为什么不买东洋纱厂的?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我做完这一票,靠着两栋公寓楼收租就好了,谁还忙里忙外在印染厂,天天闻着染料的味道,赚这点子辛苦钱?”鲁老板振振有词,“再说了,这件事情东洋人是一定要这么做的,没有我也有其他人来干!这个局面给你们摆在这里了。别人干和我干有区别吗?”
这话说得没错,没有鲁老板也会有张老板、李老板,在利益驱动之下,从来都不缺这样的人。这事真的没办法谈下去了。
邢会长转头问宋老爷:“宋老板,对于当前的态势可有想法?”
宋老爷手指撑着太阳穴:“就是跟民国十一年的东洋纱倾销一样的。我建议大家收缩战线,想办法活下来。”
鲁老板轻笑一声:“宋老板是过来人,倒是跟大家说说,如何收缩战线,如何想办法活下来?”
听见这话,宋老爷脸一板:“真是笑话了,鲁老板在勾结东洋人,要压垮我们,难道这个时候,我还要跟你说我的举措?”、
“哈哈哈……”鲁老板笑出声来,“宋老板最近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外,你们家舒彦现在鼓动你太太跟你离婚,在内,他跟你在海东厂内部分庭抗礼。当年你能用下去的举措,今时今日你可还能用?宋老板,此刻恐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没有举措也很正常。倒也不必为了面子问题强撑,反正你家公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让他试一回,就知道这光读了书是不够的,姜还是老的辣。不过这一波里,也让咱们看看你是泥菩萨,还是真佛爷了?”
鲁老板本就是来看看宋老爷是个什么反应,此刻见他外强中干,还硬生生瘦了这么多,就知道他这段时间焦虑非常了,这下鲁老板放心了,他站起来:“诸位,鲁某人只是按照商业规则办事,但是诸位将鲁某人说成叛徒,鲁某人也无话可说。就此告辞!商场相见,必不会留情面,各位珍重!”
鲁老板带着得意的笑容拉开门离开,看着门关上,里面的老板们心内暗自叹息,经历过那一波,谁也都知道,没有鲁老板确实还会有其他人,而且也不能排除东洋人自己下场来干。反正横竖这都是他们要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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