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虚妄念,皆因贪嗔痴。他自然明白自己应当放弃对于洵儿的执念,学着如她一般向前走去,即便分道扬镳,也莫回头。不过是一段儿女情长罢了,在天下大义、万物苍生面前,这点小情小爱实在过于不值一提了。
可是,若是他不愿放下呢?
即便被长久地囚困于此,被心魔百般折磨,只要想起同颜洵相识以来的往昔,那些融化在似水流年中的情意,玄明也能自得其乐。是他昏聩无能,竟然沉醉于旁人的蜜意,却忘记了,一开始他待玉茗的不同本就是因着洵儿的缘故,反而让颜洵陷入难堪的境地。千年的岁月他们都携手走过,也曾有过两心相交、郎情妾意的时候,她是他烙印在心头的明月光,是远比本命逐风更加重要的存在。这样的感情,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空气中漫起了从回忆中飘散来的木槿花香,淡泊而又悠远,若是不仔细分辨几乎微不可察,恰如同那些记忆,终究会有一日消散在朝朝暮暮之间,无人记起。
物情良可见,?事不胜悲。
玄明苦涩地抬起头,艰难地向自己的师祖剖析他的心声,“恐怕要让师祖失望了,若是弟子不想放下呢?是我做错了事情,往事不可追矣,弟子甘愿年年岁岁为心魔所痛,受此惩罚。”
像是预料到了玄明的这番言论,岚霄真君半点不恼,呵呵大笑道,“有趣呵有趣,万万没想到我这天衍宗中还出了个你这般的痴情种。”
“弟子以为,小情小爱与世间大义并不矛盾。”玄明斟酌着反驳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是对深情厚谊也能轻言放下,这样的人究竟是圣人不仁还是麻木不仁呢?”
“诡辩。”岚霄真君摇了摇头,但并未过多指责玄明,只是用颇为可惜的语气劝诫道,“老身也是一步步潜心修炼,终才有所机会飞升成仙,自然能够明白抛却这些情感于凡人而言有多难。你天分不低,可知若是一直如此执迷不悟,恐怕今后的修为也便止步于此了?”
玄明沉默不语,但他松柏般挺直的脊梁很明显地昭示着他的态度。
岚霄真君长叹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循循善诱道,“当局者迷,你可知破除心魔的法子本就不止一种。若是不能摒弃,何不想法子让这心中魔障变成心想事成?”
“师祖的意思是……”那双比黑潭还要死寂的眼眸终于泛起了些许涟漪,而后,想到颜洵亲口告之他的话语,想到她对他形同陌路的态度,想到他在无意中带给她的诸多伤害,这点波澜很快又归于沉寂。
更何况如今她的身边早已有了旁人,恐怕更加不会同自己再续前缘了。事到如今,就连求得她的原谅也成了一种奢望。
“你们这些孩子还是太年轻了,不了解狐妖的狡诈了。”岚霄真君感叹道,“老身与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自诩更明白他的秉性。狐族擅魅,他本就是其中最佞猾之徒。当年他在人界无恶不作,被我封印之后自然更是对修道之人怀恨在心。既然他有手段破开封印,又怎么不会利用这样的机会伺机报复呢?你仔细想想,你如今心魔丛生一事,怕不是也有他的手笔。”
玄明默然。
空气变得凝重,使得那股原本浅淡的木槿香也因为滞涩在空中而变得更加浓郁夺人,几乎要扰乱谁的神志。红粉错落间,玄明侧头看向深处,千年后与颜洵重逢的那晚一如昨日历历在目。他清晰地记起自己当时的喜出望外,又因着当着弟子的面才极力克制。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心虚和懊悔,竟然为了一个弟子的生辰而错过了爱人的出关之日。而后又想起彼时颜洵的冷淡。
以及,那个从一开始就紧跟在颜洵身旁的人。
那个伪装成自己弟子的狐妖。
倘若这一切早就是那个狐狸设下的局呢?
从他对玉茗不知所起又一无所觉的亲近,到洵儿出关时同琚翔的恰巧相识,玄明感到自己被一只看不见的利爪提起,悠悠地困在了纵横交错的棋盘中间,不论往哪个方向看去,都是僵局。
狐族擅魅,若是旁人,玄明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他同琚翔的几次交手,早已大概摸清对方的实力的的确确是在他之上,更何况琚翔有心潜伏在他身边多年,想要对他无知无觉地下手实在再容易不过了。他同洵儿,他们一对道侣恐怕都被这只狐狸蛊惑了心神,只为了让他们貌合神离,方便他破开封印,重见天日。
这样的人,能对洵儿有多少真感情,怕不只是见色起意,看上了她的外表罢了,又如何比得上自己经年累月的深情呢?更可况那些妖族都是喜新厌旧的寡廉鲜耻之徒,说不定结契时所许的誓言也做了什么手脚,根本当不得真。
玄明越是深思越觉得甚是有理,仿佛看到了妖王见异思迁后的丑陋嘴脸。冰雕的容颜解开,露出其下一直涌动的滚烫岩浆,就仿佛他才是那个无可指摘的圣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拯救自己那个被歹人的甜言蜜语所诱骗蒙蔽的可怜师妹。
识海中的黑气蠢蠢欲动,岚霄真君满意地欣赏着玄明的变化,抬手一指,那些伺机而动的黑烟无声地呜咽着,不甘不愿地退回地底深处。片刻,眼见对方终于克制住了心头的怒火,岚霄真人提议道,“不瞒你说,老身今日下凡现身于此,恰恰同这妖狐有极大的关系。不知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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