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只顾着自己享乐,对儿女素来不闻不问。如今行将就木,大约是人之将死,竟对那些儿女,生出了几分愧疚。
“那些年岁尚小的皇子公主,以后需要你多多费心了。”
发觉萧崇心不在焉,他目光落在桌案上的白瓷瓶上,瓶中插着几株红梅,那几株红梅姿态极美,妖冶婀娜,煞是动人。
皇帝道:“那是安华采摘来的,她近日总过来侍奉汤药。”说着,似是想到什么,“说来,安华已及笄,趁着朕还未登极乐,早点操办她的婚事吧。”
萧崇失笑,蓦的想起,方才入殿时,在廊下看到一副山川图,像是她的手笔。
想来,她在殿内待了许久。
娇娇女儿承欢膝下,饶是冷心如父皇,也免不了对她另眼相看一番。
她有意想讨好某人时,总能恰到好处,细致入微,让人忍不住对她心生喜爱。
萧崇道:“父皇无需担忧,安华是儿臣的人,她这一生有儿臣相伴。”
“我知你们兄妹情深,但女儿家,终究是要出嫁的。”
萧崇眸光泛冷,“父皇,儿臣说了,她是我的人。”
“你这孩子……”皇帝叹息,“罢了,有你护着,安华那孩子的事,也不需要朕操心。”
顿了许久,又道:“太子妃之事,是朕疏忽了。本以为她出身高门,可以成为母仪天下的典范,不曾想,竟是这么一个毒妇。”
见萧崇满脸漠然,甚至眉头都没抬一下,皇帝心中悔意更甚。
“朕已着人拟定新的太子妃人选,那些画像都送到东宫了,你有时间,可以瞧瞧。”
萧崇却道:“不用费这时间了,那些画像中,定不会有人,能入得了儿臣的眼。”
皇帝知他眼高于顶,发笑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何人入得了你的眼?”
“能入得了儿臣眼的,自然是要艳冠群芳——大端第一美人。”
“大端第一美人,朕来想想,谁当得起这名号……”
脑海中念起一些绝色,他的后宫,曾有几位美人都担得起这名号,但如今,都已美人迟暮。
蓦的,皇帝笑意僵住,“难不成……安华?”
“是,安华。”
“逆子,你竟罔顾人伦!早知你悖逆,却不知你如此丧尽天良!连自己的亲妹都不放过!”
萧崇淡淡道:“父皇,您消消气,龙体为重。”
“你、你们可有……”
萧崇明白他意思,“有。”
“冤孽啊……”皇帝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许是怒极,竟独自支撑起身子,与萧崇四目相对,目光炯炯,“告诉朕,你只是一时兴起,玩玩的,对不对?”
他却深深道:“这世上,再无人能同她一般,让儿臣如此真心实意,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给她。”
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如此深沉的爱语。
“你……真是个孽畜!”皇帝怒其不争,满心悲痛,“朕是怎么教你的?你将会成为天下至尊,女色,浅尝辄止便好,切勿动真心。”
“父皇,诚然,当初您教我要无情无义,因为皇帝是孤家寡人。可有些事,真是半点由不得人。”萧崇目光锐利,森然道,“父皇,她是我的,你不许动她。”
皇帝苦笑,方才一瞬,他确实动了杀心。
红颜祸水,何况,那还是他血缘相连的亲妹,留着终会成为祸端。
可,自己的爱子,虽面含笑意,那不怒自威的气势,竟让他心生惧意。自他登上帝位后,已极少感到恐惧。
皇帝知,这孩子下定决心的事,定会不顾一切去办到。
不过须臾,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他是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能如何?
“夜深了,你回吧。”
“儿臣告退。”萧崇一礼,“父皇,您安心养病,儿臣明日再来。”
殿外,苍茫的雪,纷纷扬扬。
萧崇曾以为,世间万物都无法触动他的心。
没想到,却因她乱了心绪。
他长吁一口气,“又下雪了。”
下雪了,晏晏最怕冷了,他可要好好去温暖她,将她揉入怀里疼爱。
金福为他撑开伞,他在雪中踱步,脚印落在松软积雪上,似是荒漠尘埃中,开出一朵又一朵花。
往后几日,皇帝病情复又加重,似是变得疯魔,口中净说些不知所谓的胡话。
他的病断断续续,持续到了年初一之后。
终于,在一个苍茫雪夜。
——皇帝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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