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张文景拿上车钥匙,冲徐志怀晃了晃。徐志怀点头,随他下楼。张文景开车,带徐志怀去到紫金山上的陵园新村。那里是政府要员的住宅区,张文景有一套公寓,内部的游泳池建了没几年,还很新。
泳池内铺满白色马赛克,周遭草木环绕。正值春夏之交,树叶绿得鲜明,倒映在清澈的水池中,放眼望去,尽是晃动的玉色。
张文景叫佣仆拿新的泳裤来。两人脱了衣裳,下水在赛道内游了几个来回。张文景比不过徐志怀,逐渐泄气,慢慢停下,浮在水面“随波逐流”。
“说起来,读大学的时候,我们为了应付体育考试,三天两头往游泳池跑。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
说话间,暖风吹动满树的枝叶,几片叶子落到池面。
“是你们为了应付考试。”徐志怀纠正。
“行了行了,知道你游泳课成绩全年级第一。”张文景合着眼睛,浮在水面。“对了,你结婚的事,什么个情况?”
“就这样。”徐志怀几下游到飘落的树叶旁,拾起。
“完蛋,我又欠从之一千元。”
徐志怀狐疑地看向他,说:“你跟沉从之怎么成天拿我打赌。”
“习惯了。”张文景一个翻身,海獭般,从水里立起。“从之那家伙,要能把情商挪一点到官场上,也不至于回重庆教小孩子读之乎者也。想从前,你一跟周率典起矛盾,我俩就打赌,看谁会先服软。我十赌九输,他一猜一个准,那时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八面玲珑的人,结果是个榆木脑袋。”一不留神,提到了不该提的人。张文景说完,才反应过来,连忙止住话头。
徐志怀游到泳池边,将叶片扔进草丛,冷淡地说:“因为我是对的。”
“什么对的?”
“你说我跟周率典。”哗啦一声,徐志怀撑着纯白的马赛克瓷砖,上了岸。水流带着似有若无的绿意,顺着脖颈淌到颈窝,流过紧实的后背,停在小腿,水珠微微闪动。“你们误会了,我没跟他起过矛盾,更谈不上服软。是他每次犯错都不肯承认,而我从来都对的。”
“徐志怀,”张文景连名带姓地叫。“不是所有事,你都是对的……尤其在率典的事情上。”
徐志怀没说话。
发丝尖端细细的水珠滴下来,落在鼻尖。
他随手捡起搭在塑料椅上的毛巾,胡乱擦了下脸,搭在肩头。
“都过去十几年了,一次次旧事重提,有什么意思。”
五天后,他回上海。
当夜,起了大风。狂风呼啸,摇动别墅外的梧桐,枝干敲打窗户,茂密的叶片震颤着,沙沙作响,像雨在哭泣,又似风在怒吼。徐志怀独自躺在卧室的大床,听着嘈杂的风声,做了一夜乱梦。
恍惚间,他梦见自己再度站在医院的走廊。多少年了?九年了吧。也是这样的季节,由春入夏,他从学校一路骑自行车赶来,汗水浸透衬衫的衣领,混上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更是难闻。
他紧皱着眉头,快步走到病房前,敲门。是张文景为他开的门。他招招手,侧身让他进来。
徐志怀望向屋内,沉从之也在,戴着圆框眼镜,望他一眼,脸上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神色。他垂落眼眸,避开沉从之的眼神,望向病床。一滩暗红色的血,浸透被单,床单盖住了床上人的头,看不清面容。
病床边,还守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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