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只被那些沙土迷了几秒鐘的眼,便恢復过来,迅速的朝我的方向追上,我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回响,却没能有胆子回头去看,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死命的跑。我知道三叔在我的前方,但是他也没敢开手电筒,这种时候打开光源无疑是製造明显的靶子。
其实,我刚刚反抗解连环的那一瞬间,如果三叔想,他是可以趁机开枪直接杀了解连环的。
但是他却没有。
「砰!砰!」
解连环在后头连开了两枪,有一枪擦到了我的小腿肚,火辣辣的疼痛马上延烧了起来。
我一边跑,一边摸了一下,想确认只是擦伤,但是这么一分心,脚下不知怎么的拐了一拐,整个人摔了下去,倒在地上。
身后的解连环一时收不住脚步,直接踩到我身上之后,唉呀一声也摔了出去。他手上原本拿着的打火机落在地上,弹了几下,不知道哪里去了,唯一的光源就此熄灭。
我一缩身子,朝墙边靠,摒住气息。这下子整个通道里全然的黑暗,反而对解连环造成了不利。只要我躲藏得够好,他就没办法知道我在哪里,即便他有其他的照明工具,他也不会贸然使用,因为他知道三叔有枪,他开光源,立刻成为靶子。
在黑暗的墓道里,极力克制自己的呼吸声,听着自己的心脏咚咚乱跳。我突然万分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要活下去的。
这样似乎有点犯贱,之前怎么样都要朝死里去撞,现在有人拿着枪要给我一个痛快,我反而意识到自己想要活着。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早了几天,同样的事情发生:解连环拿着枪要我偿还,要我死,我想,我是愿意死的。
这么一讲,生死大事好像很随意,无足轻重,全在一念之间。
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有时候,一些事情你看开了,你愿意活下去,就会觉得天地还是很宽广的。但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你就是看不开,别人觉得明明很单纯的一件事,你却在死结上再打上一个又一个的死结,脱困不能。
如今,心境好像不同了,但我却无法描述究竟是哪里有所改变。
但是,好像有一点点能理解了,为什么人们总是怕死。因为这个世界实在太难以令人松手了啊,每一个遇到的人,每一项渺小的事物,每一道阳光和温暖,每一隅黑暗和冰冷。
事情讽刺的好微妙。我和解连环,都是为了同一个人感到万分的哀痛,被自己困在自己的情绪里,看不开,也摆脱不了。我们竟是如此相似,却又如此陌生。如果我们能相互理解,或许今天,不至于……
但是思考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已经做了选择,那就是这样了。而这个世界,是没有完美的选择存在,让大家皆大欢喜的。
而我,终究愿意活下去。
解连环、解子扬,对不起了。但是,我不能让三叔因为我而伤心。
我突然听到一阵诡异的声音,低沉、持续不断、好似吟唱又好似唸诵,让我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是解连环的声音,他压低嗓音,发出奇怪的字句。我花了几秒鐘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召唤七星疑棺阵的妖物,来对付我们。我的心一下凉了。完蛋,我或三叔,在这方面都绝对不是解连环的对手,随便一个蟞蛊都可以把我折腾的缺胳膊断腿的,更不用提其他……那些不知名的黑暗。
然而,在我能够更深入的思考如何应付这个困境之前,解连环的召唤突然被一种可怕的吸气声打断,那像是窒息的人发出的绝望声响,挣扎的吸吐最后一口气。我吓了一跳,睁大双眼,在黑暗中徒劳无功的想看清现况。发生了什么事?谁被掐住了?三叔掐住了解连环?还是怎么了?
但窒息的声音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咳嗽,这次我听得很清楚,是解连环在咳嗽,咳个不停,咳嗽和咳嗽之间几乎没有停歇,他挣扎着,无法呼吸,只是不停的咳,用力的彷彿要把肺给咳出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一方面我觉得应该去扶他一把,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但是另一方面,我害怕这只是一个诡计,于是拼命的说服自己再观望一阵子。
怎么会突然咳起来?还这么严重?难不成解连环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隐疾?
驀地里,我听见咳嗽突然中断了一下,然后是哗啦一声,大量液体落到地上的声响。随之而来,瀰漫在本来就不怎么好的空气中,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洩漏了事实。
解连环咳血了。
「……解连环?」在我还没来得及出声之前,三叔便开了口:「解连环?你怎么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只听见解连环发出像坏掉的风扇一般,呼哧呼哧的吸气声。
「你、你没事吧?」三叔的声音里隐约有些忧虑。
呼哧呼哧的吸气声加重了,好一阵子,我才辨别出来,原来解连环在笑,毫无来由的低笑声让人心存恐惧。
「失策啊……」
解连环发出气音,嘶声说道:「真是失策。我不是败在你的手里,吴三省。我是输给了这个我以为只要摆下七星疑棺阵就可以解决的小伙子身上……」
摆下七星疑棺阵解决……闷油瓶?解连环是在说闷油瓶吗?
解连环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要中气十足的喊话。只是他所发出的音量,却更贴近声嘶力竭:「……你可以出来了,不用在那边装神弄鬼。」
啪的一声,我们的面前出现了光亮,我感觉视线有点奇怪,便眨了几下眼睛。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闷油瓶便站在我的正前方,将我护在身后。
傀站在角落,手上提了一盏青黄的古灯。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墓穴,只见闷油瓶一手提着乌金古刀,一手握着枪,直指着半跪在地上的解连环。闷油瓶非常狼狈,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他全身是血,衣服几乎被撕扯破烂,身上的麒麟纹身像是燃烧起来了似的延至整个上半身。他的气息粗重不稳,汗水混着血水从发梢滴落到地上。
「……我相信你已经把我的七星疑棺阵给拆得四分五裂了。」解连环的声音很微弱,却平静。彷彿重病缠身的患者,看破一切的明瞭,却有着说不出的悲凉。
闷油瓶发出很浑浊的声音。他顿了一下,将头微微一侧,把口中渗出的鲜血吐到地上。
「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能够独力破七星疑棺阵……」解连环笑了一下,很无奈的:「至少,也该拖住你更久一点才对……」
闷油瓶握紧刀尖,视线紧盯着枪的准星,一言不发。
我看着闷油瓶的脸,拼命试图从他的毫无表情中读出点什么。虽然七星疑棺阵破了的这个消息是一件好事,但是我实在高兴不起来,闷油瓶的情况看起来很糟,刚才想必是一场恶战。
我感到暴躁又愤怒,怎么会有这种白痴总是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他难道没有一点基本的常识,不知道血流光了人会死吗?为什么也不稍微包扎一下呢?然而,在这样的怒气背后,隐约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彷彿我现在所感受到的并不只是纯粹的愤怒,而是混杂了一点别的什么……很特别,蔓延开展好似蝴蝶舒翅破茧而出。
「早知道,我就不召唤了……反而暴露的自己的所在……」解连环摇摇头,有些苦涩。
闷油瓶瞇起眼睛,准备按下扳机。我正想出声制止,却突然惊恐的发现,三叔一声不响举起枪,瞄准了闷油瓶。
「三叔!」我不禁失声喊道。
低着头,解连环的微笑开始缓缓扩散,他以无限玩味的嗓音,轻声说道:「……没错,吴三省,究竟,是谁杀了你的父亲,长沙狗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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