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洛那双墨色深沉的眼眸看进她的眼底,嘉怡在那一刻读懂了他的想法。
当亲人都逐渐离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她是最亲的人了。
亲情永远是横亘在她心中的一把利刃,她被这两个字剜得鲜血淋漓过,可看见别人被亲人偏爱时仍忍不住侧目。
她也曾感慨过命运的不公,为什么别人习以为常的却是她一生的求而不得。现在看来命运也是公平的,她没有接受过那样无私的爱,也不必承受他们沉重地离开。
她是池塘边的蓼草,她不曾跻身于荷叶丛中,荷花的开与败,莲藕的生与死都与她无关。
她本该生出一份超脱的木石之心的,可她终归还是活在这世俗里。
她轻轻环住裴嘉洛的腰,说:“肩膀借你靠会儿。”
他拥住她,以一个不逾矩的姿势,双手手臂虚虚触碰在她腰上,弯下的腰和拱起的肩如同一座山峦的起伏。
他冰凉的发丝落在她脸上、脖颈上,仿佛雨丝亲吻她的脸颊。
一个相隔两年的拥抱,来得那么自然而又突然。
嘉怡迷惘地想,血缘的羁绊原来是这样吗?不管说过多么难听的话,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只要一方一靠近,就会像两块异极磁铁一样排除所有嫌隙地相吸。
她是心软,但也并非不能绝情。
整整七年,她没有再联系过养父母一次,她知道养父母一家肯定无数次戳着她脊梁骨骂她白眼狼,她不在乎。
她也打定主意要远离他,可如今在他面前却又屡屡败退。
他俩上辈子肯定谁欠谁的,这辈子才得这么乱七八糟的纠缠在一起。
“裴嘉洛……”
“嗯。”
她说:“我要订婚了。”
“你以后少喝酒。”
两句完全不搭边的话,被她缝合在一起。
裴嘉洛在僵愣几秒后,哑然失笑,“你其实是想来和我说这个的吧。”
“他到底是有什么让你回心转意?靠寻死觅活?”他说,“太幼稚了。”
嘉怡不想听他这样冷讽,“你就当我也幼稚吧。”
他被她堵得无话可说,许久才低低哀求道:“裴嘉怡,你这么心疼他……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她心里有一种凌迟的痛感,缓缓道:“我不姓裴。裴嘉洛,我的人生已经被你们裴家搅和得够糟了,他对我很好,是我自己的选择,这就足够了。”
“我对你不好吗?”
“不好。”两个轻音说出口,又带上了颤音,嘉怡说,“你是哥哥啊,裴嘉洛。”
“我只想以后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裴嘉洛,你能拿什么给我呢?”
风水轮流转,曾经她以为“孩子”是他拿捏她的筹码,如今才发现,“孩子”是她的必杀。
这两个字,足以将蓄势待发的活火山也浇灭。
“你想要……孩子啊。”他的声音低得像要哭出来了。
他能给她一切,却不能给她一个孩子。
因为他爱她啊。
“是我做错了。”
这或许是裴嘉洛人生中第一次认错,“对不起”三个字他说得很慢,足够她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紧贴着对方耳侧,是再亲密不过的姿势,却每一句话都在将彼此推远。
他的头发已经半干了,离开她时刺得脖颈发痒。
他终于还是松开了环抱她的手,这次是真的说:“我不会再干预你的人生,就不祝你幸福了,这话太假。祝你,再不后悔。”
她笑了,却更想流泪了。
轻喃着重复,“好,再不后悔。”
是他做错了,他不该这么笃定她是爱他的,她曾经喜欢的或许只是一个身份,一个救赎,并不是他。
“医生”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该是他。
他身患“重疾”,早已无药可医。
他不该将她也拉向深渊。
祝你幸福太假,嘉怡,我祝你再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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