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驶突然一沉,徐智强关上车门,向叶世文汇报情况。
“文哥,两个钟前,冯老在西九龙总区接走冯世雄。”
叶世文低头衔了烟,点燃,“差佬怎么讲?”
“对外说循例排查,抓人是必经程序。小姐知道冯世雄与你的关系,全部一口咬定是杨坤铨召来的,准备移交ICAC。B仔出来支支吾吾说当时身上被人塞了【糖】,但进警署之后【糖】不见了,应该是冯老找人做了手脚。”
“B仔?”叶世文挑眉,“他敢?”
徐智强语气犹豫,“文哥,进场之前我每一个都搜过,他是干净的。”
“把他绑回荃湾,我亲自审。”叶世文沉思几秒,“有多少个记者在门口?”
“原本没有的,差佬串料给八卦杂志,来了起码5个。”
“我爸有没有回应?”
“当然有啦,他那么要面子——”徐智强模仿冯敬棠端架子的神态,“冯老讲话不知多有水准,他淡淡定定一句: “瓜田李下授人以柄”,所有记者全部愣住。”
叶世文吐了烟圈。
“幸好这时有人挺身而出:冯议员,你可不可以讲些没那么有深度的内容啊?你这种只有《文汇报》才能登喔!”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世文与徐智强同时爆出笑声。
“叼你老味,是哪间报馆的人才?”
“不是苹果就是香蕉的啦。”
叶世文笑够了,“傻强,你去逐个封利是,冯世雄不能见报。”
“那杨议员呢?两个人就是两份数,狗仔队算盘比财政司长还精。”
“给。”叶世文想了想,“给多一倍,叫他们一定要登清楚杨议员的全名头衔,最好写上户籍乡下、毕业院校、哪年破处。”
冯敬棠怎会对杨坤铨孤注一掷。
断一条线,还有一张网,杨坤铨不用费心去保。
叶世文吸完最后一口,烟蒂亮透了抹红光,徐徐熄灭。他侧过头,手指在嘴角点点,“你打我一拳,打这里。”
徐智强一怔,“……打你?文哥,你不要耍我!”
他怕自己拳头下去,魂归西天。
“叫你打就打,不要啰嗦。”
“你无端端叫我打你做什么?最近沟那条女中意玩SM?”
“我像做M那个吗?”
“有时候爱情很盲目,好难讲的。”
“快点啊!”叶世文不耐烦,“我赶时间!”
徐智强嘴角垮出一个绝望弧度,眉尾耷成“八”字,“你保证我打了你,你不会还手。”
“不会,快点!”
“我,我打啦。”
他攥着拳,手臂后弯,腕力朝前。拳风贴上叶世文脸颊那瞬间,徐智强双眼紧闭,不敢去看。
然后他的左腮便肿了。
“你讲好不还手的!”
像个怨妇般。
叶世文忍着痛,在后视镜内检阅嘴角那道明显血迹,颇为满意,“还不快点去忙,现在不用做就有钱收啊?”
徐智强捂着脸,气鼓鼓下车。
车内剩下叶世文一人。
他在整理情绪。
半个钟前,冯敬棠来电,说冯世雄已回了家,要求叶世文也回家——那个根本没有叶世文房间的家。
他一出生便在新界生活。
冯敬棠私生子,六个大字足以让港媒哗然一个月。1991年,港英政制史浓墨重彩的一章,立法会首次引入直选,冯敬棠占据关键一席。家境窘迫,却学业有成,拿全额奖学金留美归来,港男榜样的冯敬棠成功俘获体育世家千金曾慧云的芳心。冯曾夫妇纪念结婚叁周年那日,叶世文的生母叶绮媚,正忍受分娩阵痛,为出埠庆祝的冯敬棠诞下次子。
他是叶绮媚的初恋男友。
男人多数是贪心的。得一想二,对比规规矩矩的曾慧云,叶绮媚就似叁月春水。她在床上会娇吟,会啜泣,会让自己心软。
哪怕结了婚,他也忍不住回头。
不知冯敬棠使了什么手段。曾慧云闹过,骂过,携子出走又回来,最后效仿红港所有上流夫人做法——只在人前鹣鲽情深。
她要求姓叶的母子永远不能公开,叶绮媚永远不能进门。此话一出,正合冯敬棠心意。公开?岂不是前途尽毁,他怎会这样傻。
傻的是两个女人罢了。
世,是冯家字辈,取博大、宽宏、辽远之意。
世雄与世文,一听就知父母是何等偏袒。一个天子骄子,光明正大,誓要雄踞一方;另一个只求斯文,循规蹈矩,不要失礼家风。
似乎两兄弟都人不如其名。
对外叫舅父,进门叫阿爸,叶世文早就惯了。他想好应对台词,从后排座椅摸出一顶鸭舌帽戴上,遮了半张脸才下车。
两手空空,一身T恤牛仔裤,吊儿郎当。
以前登门还会带礼品,那时叶绮媚过世已有叁年。只有这个女人死了,孽种才获得登门资格。叶世文于夹缝生存,深谙讨好之道,就算是自己生父也照样礼数做足,从不落人口舌。
毕竟血浓于水。
曾慧云总在他出门之后,把礼品拎到楼下,全部扔掉。包括他攒了两个月钱,给冯敬棠庆生的那只绿底绘珐琅彩镶钻手表,送出之后就未再见过。
冯敬棠默许一切。
叶世文便不送了。
再送未免太廉价——不是礼品,是他。
他太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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