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就看到秦兰梅冷笑道:“这话是你要说呢,还是古先生要说的?”
“要说安分守己,你要安分守己,那你去听什么政府的大会,你打什么地主,你要安分守己,你不应该是去当长工吗?不应该被所有人看不起吗?你分什么土地啊?赶紧还回去啊!在古先生心目中,你这种泥腿子居然敢打地主分土地,这不就是不安分吗?”
她越说越生气:“我要安分守己,我要安分守己,我要是当初不顶着大家的骂跟着杀猪匠学一门技术,你的腿能治好?你能活到现在?你早该在土里躺着了,我现在就应该抱着个牌坊关在家里饿死了!”
屠夫想说什么,又被这些话堵在嘴里,说不了,最后只能道:“全镇人都知道你能说会道,知道你这个人强势,我不跟你吵架。”
秦兰梅见他依旧不知悔改,更是火冒三丈:“我要不强势一点,你现在就给我躺进土里了!”
她被这话气的转圈,又数落道:“要是是其他人我也就算了,古先生!那是个人吗?”
两个人也是两口子,她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容易被收买,居然就因为古先生亲自来找,这个怂包男人就觉得荣幸,她男人只看到了古先生以前的光荣,完全忘记了她们当年吃过的苦了!
“我也不是帮他,你别吵了。”男人立马举旗投降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这个阵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
“是啊,你不是帮他,你只是觉得以前都不屑看你的人,现在都愿意跟你说话了,你有面子了!可他为什么跟你说话,请你帮忙?是看得起你吗?是你有多厉害吗?”
屠夫被说中了心事,一下子也急了,骂道:“我不厉害,我不厉害,当初要不是我,你这个老姑娘现在还没有嫁出去!”
“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屠夫见她眼睛都被气红了,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道:“我刚胡说的,算了,我这样的人,答应了又反悔也不算什么,我不过去就行了。”
秦兰梅放下刮刀,没好气地说道:“算了,你来刮猪毛!我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
屠夫还想说什么,可一看她那个脸色,也只能不甘不愿地上前。
“我不去帮忙,你也别去帮忙,不要掺合这些事情。”男人在后面又补充了一句:“反正现在也咱们也有田地了,咱们就守着田地好好过日子,不去管这些事情了。”
秦兰梅不想吵架了,她就当没听到这话,走到屋里,拿着镰刀就出去了。
屠夫家不远便是那条流过雨兰镇的河。
秦兰梅走过去的时候,风正好从河的另一边吹来,风中有稻谷被阳光晒熟的气息,隐隐约约还能够听到古先生在跟另外一个人大声交谈。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古先生还很年轻,已经是秀才了,在镇上风光得很。
她还是小孩子,阿姐带着她爬上了家门口的板栗树,两个人躲在树上,偷偷看风光路过的读书人。
阿姐那个时候还在说希望长大以后能够嫁个读书人。
秦兰梅坐在阿姐身边,那个时候阿姐才十岁,家里要准备给她缠脚了。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记得那天晚上,阿姐被妈妈抱着,来了几个老人,她们按着阿姐,硬生生地掰断了阿姐的脚。
阿姐不断地叫,不断地喊痛,痛啊!
她想要帮阿姐,却被拉到了一边:“这是好事,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阿姐那一晚上都在喊痛,好几天都不能下地,等到可以下地了,阿姐却不能像以前那样走路了。
她走路的时候,总是一点一点地慢慢挪,阿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带着她偷偷翻墙出去玩了。
阿姐总是坐在床上,安静地绣花,她偷偷看阿姐的脚时,阿姐会说,这是漂亮的,一般人还不能这样。
可是,阿姐再也不能爬到板栗树上去了。
她那个时候年纪小,可是隐隐地还是能够感觉到阿姐不愿意,因为她总是藏着脚,总是望着窗外,她想,阿姐是想出去的。
后来她也要缠脚了。
那天晚上,阿姐抱着她哭了很久,不停地跟她说,没事,痛一下就好了,后面就没有那么痛了,以后能够嫁个好人家。
可是真的好痛,那是她人生中最痛的一个晚上。
阿姐偷偷让人去叫了大夫,给她接了回来,明明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可是阿姐还是心疼她。
后来那些人来宣传,说要放开小脚。
她记得阿姐抱着她笑得很开心,一直真好,阿妹以后还是可以跑可以去爬树。
秦兰梅却笑不出来,她想,对于阿姐来说,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阿姐的脚就算是放开了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走路了。
也有人会说她的脚太大了,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可是阿姐总是摸着她的头说,我妹子是个命好的,以后肯定能够有好日子。
秦兰梅记得阿姐说这句话的时候的样子,因为脚太疼了,她总是坐在那里,看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阿姐说她命好,凡是总能逢凶化吉,哪怕是脚都掰断都能治好。
她信了阿姐的话,她挺过了嫁人,挺过了丈夫断腿,挺过了战争,挺过了土匪,日子也真的越来越好了。
中年的秦兰梅拿着镰刀走过了大河,曾经在这条河边,她的阿姐被沉了下去。
那一年,她只有十七岁,她哭着喊着依旧无法阻止那一切,就像小时候的她无法阻止大人们掰断了阿姐的脚。
中年的秦兰梅走过了田埂,曾经在这里,她男人在山上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家里没有米没有盐。
她一个女人跟着镇上的杀猪匠到处杀猪,杀猪匠得罪了人,就到处宣传说她和杀猪匠有不正当关系。
一天下午回来的时候,她被古先生他们带人堵着,说她败坏了雨兰镇的风气,她被关在柴房里三天,那个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不是刚好有外面的人进来宣传放脚政策,她可能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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