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琅慢慢踱着步,好巧不巧便站到了嘉柔藏身的桌案下。
她正秉着呼吸,便听他轻咳一声,淡声问道:“在做什么?”
她险些要哭出来,知晓装不住了,只得从桌案底下爬出来,手中捏着一枚五铢钱给他看,“险些折财,好在被我寻见。”
他面上并无什么微笑,她只得讪讪坐去一旁,只等着不论赵勇或是赵卿儿哪个快出来,好解解她的尴尬。
然她都等得心中将佛家八字真言翻来覆去念过百遍,赵勇才终于姗姗来迟。
不过早食而已,他手中的红漆盘里就层叠着七八样吃食,从炙羊肉、古楼子、炊饼、扁食到醋芹、葵叶汤,吃的饮的,荤的素的全都有。
等等,还有一盘晶莹剔透呈丝状的是……鱼鲙?如此寒冷的早晨,河面都冰冻,他哪里弄来的活鱼?
赵勇热情邀请薛琅:“大都护请用饭,粗茶淡饭,还请海涵。”
嘉柔当即冷哼了一声,“无耻!”
赵勇讪讪:“阿安一起用。”
她才不吃。
谁吃谁是狗!
两刻钟后,她抚着胀满的肚子,志满踌躇放下筷子,取出巾帕擦拭了嘴角。
抬眼便见薛琅黑漆漆的眼眸,一时又有些讪讪,自己找些借口:“头一夜用过鹿血,还真容易饿……”
他这才道:“用饱了?”
她看着他神情淡淡,不由抖了两抖。
昨日他带她去吃十全大补餐时,也是这般神色,不显山不露水,接着就把壮.阳的菜色摆了满桌。
她连忙道:“饱了!”
犹觉不够,又补充道:“已经饱到了脖子根,再连一口水都饮不下去。”
他点一点头,终于站起身来,瞥她一眼,“跟我走。”
啊?都说吃饱了,怎么还要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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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朵似棉絮一般堆砌在天边,同白茫茫的昆仑山连成一片。
日头暖洋洋照下来,将风中的冷意也驱散。
嘉柔骑着大力,不疾不徐跟在薛琅的身畔。
她原以为他又要同昨日那般与她跑马,未曾想今日骑速并不快。大力跟在黑马身侧,蹦蹦跳跳很是开心。
她时不时侧眸看他,他面上依然冷峻,他不主动开口,她都不敢问他究竟要去何处。唯怕他忽然反问一句“不敢做此事,你是不是个男人……”
她不是个男人。
谁想当这个男人谁当去!
乡野前路逐渐开阔,路边时不时能见着新修的毡帐。有乡民认出薛琅,纷纷从帐中出来,拥挤在路畔,高声唤着:“薛将军……安西军……”
他面上的冷峻便散去,露出几分和色,放慢了马速,于马背上抬手一揖,继续往前。
又有一位颤巍巍的老阿嫲拦在了前头,手中高举起一只钵,他便勒停马儿,下得马去。那老阿嫲却是以一碗酥油饭来谢安西军的救灾之恩。
老阿嫲瞎着一只眼,酥油饭里黑乎乎,碗也不甚洁净。
薛琅半分不嫌弃,大口将酥油饭用尽,赞了一声“好味”。阿嫲高兴极了,返回毡帐再端出来一钵,却是要递给嘉柔。
那碗沿上沾着许多黑渣,也不是煤灰还是牛粪搽碗留下的草渣。她心中不由几分翻腾,想要假装慷慨大吃几口却很是有些艰难,正踌躇间,一直大手已探过来,从她手中将钵接过去,只同阿嫲道:“他已用过午食,我却未曾吃饱。”
他又将那钵酥油饭吃得干干净净,将碗筷交还给阿嫲,赞其身子骨硬朗,方重新上了马背。
她忙跟着翻上驴背,同阿嫲挥挥手,继续跟着往前。
灾后的乡野离最初已是大变了样。
积雪虽厚,却厚在山野。道路已被清扫开,本是湿润的土皮,在大日头下晒了两日,也早已干燥。
留守在龟兹的鸟儿成群结队在雪中啄着能寻见的草籽,野兔受到惊扰,忽然便从积雪中窜出来,一路狂奔到下一处藏身地,一忽儿就钻进了雪中不见了身影。
微风迎面而来,似轻柔的鸟羽。
嘉柔长长吁了一口气,转眸去看薛琅,他的神色被这景色融化,虽依然肃然,却少了一开始的冷峻。
她不由开口问他:“方才的饭,你不担心里头有毒?”
他看着远处过了许久,方道:“老顿珠的独子,五年前大战时,曾因给安西军送信而被突厥人斩杀。”
她一时失语,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调转马头,“回吧。”
回到城中时已是暮色四合。
夜风中尚带着白日的点点暖意,民众们皆拥上街市,重现龟兹城的夜的繁华。
晚膳进的是那间卖扁食的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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