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因为他的伤。
那时时值四月,龟兹尚有几许寒冷。
她转首又往窗纸上的身影投去几眼,方问道:“既已服了药,你怎地不劝他快去歇息?”
王怀安苦笑道:“这雪来得陡,到现下还没有停的迹象。只怕到了白日,乡间便会陆续传来乡民被雪压垮了房舍毡帐的消息。整个都护府都在为救灾做准备,将军哪里能歇息。天冷,夫子快进屋。”
她点了点头,看着他艰难地踩着厚雪离去了,方紧了紧斗篷到了主将的房门外。
门尚半开,不知还在等哪位副将前来。
她站在门边将靴底沾着的厚雪蹭去,他受声音的干扰抬了头,瞧见她时却先蹙了蹙眉,当即起身大步而来,先将她拽进去,方道:“怎地不歇息,还在外头晃悠。”
他穿的还是他赴宴时的玄色棉袍,与她身上那件乃同色同款。周身酒气与药味相混,散宴归来后尚未来得及梳洗便开始忙碌。
她知晓这个时候,劝他去睡的话皆无用,便只笑一笑,“睡不着。”
他便带着她坐在他桌案边的胡床上,沉声道:“睡不着也不能在外乱跑,伤风不是小事。”
房中的火炉上铜壶热水冒着白气,他上前倒了一碗热水摆在她面前。
她捧着那碗,看着他又坐回桌边,继续翻查一叠旧文书。
“疼吗?”她问。
他只怔了一怔,方反应过来她问的什么,不由一笑,“王近卫如今越来越嘴碎。不疼,只微微有些麻。”
她知他不肯说实话。
若真只是些麻意,便用不着用汤药了。
她放下碗,凑上前问:“你在查什么?”
他见她神色认真,并不随口搪塞她,只道:“先都护府中留着些旧日文书,里头记载着往年救灾记录,却同旁的文书混在了一处。若能单独寻出来,便能尽快知晓何处常发雪灾,该提前备多少物资与金银……”
她偏过首,方瞧见除了他桌案上一大摞旧文书之外,案侧的地上也有一大摞,很多上头都有被战火焚烧的痕迹。
“我来帮你……”她忙道,“这些可不便外传?若不是,我帮着一起寻。”
她用力睁大眼睛,“我没有一点睡意,不信你看。”
他看着她澄清光泽的眼眸,因着太过强调,瞪得圆溜溜。
他不由一笑,终究对她招招手:“过来,我教你如何寻。”
她便凑过去,他从桌上一卷文书中寻出一张特有格式的纸张,将上头几处需记录之处画圈列出。又寻出一张空白宣纸,取笔啖了墨递给她,同她笑道:“官府文书最是催眠,一刻不到你便要困乏。”
她忙道:“我才不会,我至少……至少挺两刻钟。”
他抚了抚她的额发,看着她抱着地上一摞文书坐去一边,按照他所教的法子一页页去寻。遇上被火烧了的,便在所剩的纸面上将能看清的字迹誊抄下来。
未几又来了几个副将与长史,各自抱着几摞旧文书回房翻找。
灯烛飘摇,薛琅几回转首去看嘉柔,她都执笔认真誊抄,面上纵倦意渐袭,也未曾埋首睡去。
一直到外头雪光初现,报晓的钟声一声接一声在城中回荡,嘉柔方搁了笔,长长伸了个懒腰。
待回首,却见薛琅出了门,她便紧了紧披风,一路跟出去,瞧见外间的景象,却不由大吃一惊。
外头晨光尚浅,大雪已住,可院中的积雪竟已到了膝盖高。
天上铅云密布,显见这雪还未下完。
她过去站在他身侧,望着这茫茫天地,低声道:“这可算是雪灾?”
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然。
他当即回房,高声同王怀安道:“穿甲!”
他的盔甲已取出,王怀安手脚麻利,须臾间已替他穿戴完毕。
他将誊抄来的过往雪灾消息翻查一番,转身便于西州舆图上点下几处,同王怀安道:“传本将令,每五百人为一队,一共四队,各负锹、锄、索、绳与粮草,往碎叶、龟兹、于阗、疏勒四镇先行驻扎,遇灾救灾,无灾暂候。”
王怀安立刻前去向各副将传令。
他方看向她:“你怕是回不了乡了。这几日先在都护府……”
他的话刚说到此处,外头便有人前来送信:“潘夫子,白银亲王庄子里的下人求见。”
嘉柔不由吃了一惊,这般大雪,庄子里有何时到了非寻她不可的地步?
她忙出了门,却见是她偏院里的一个粗使仆从。
仆从周身皆是雪,冻得满脸青色,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她立刻回房将那热粥端出来,“莫着急,先暖暖身子。”
那仆从将一碗热粥都饮罢,方吁了一口气,只着急道:“夫子快回去看看吧,左家郎君,出事了!”
舅父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了?”
那仆从却说不清楚,只翻来覆去道:“夫子回去,回去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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