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徽三十二年的元日大朝会,在入冬后的一场晴日徐徐展开。
仇红被宫闱令催着出府上朝的时辰,正是五更点卯,天未大亮。
宫闱令弓着腰替她掌灯,一路上驱马驱得妥帖。
再过五点,金吾于鼓楼擂鼓,声震帝京。
大路向北,百官行进到建福门等候宫门开启。武官骑马,文官坐轿,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但仇红回朝第一天就打破这规矩,大摇大摆坐在轿中。
倒不是她刻意为之,而是昨日那一场荒唐,实在令她心神俱疲,无暇自顾。
——“别生我的气。”
裴照川红着眼睛同她道歉的模样,仇红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他因懊丧而发颤的睫毛。
那双眼睛里水影斑驳,但真真切切,只映照了她的模样。
仇红没法子,对着这一双眼睛再生起气来。
也许是欠他的吧。
仇红算是个迟钝的人。
但裴照川与她,糊里糊涂,鸡飞狗跳地走到如今,看似是裴照川在小心翼翼又满怀真心地试探、接近她,其实也未尝不是她早在不自知的时候,便一点一点为裴照川挪移了分寸,卸下了心防?
仇红垂眸。
她想起裴照川因逐野而吃瘪时涨红的脸,裴府里孤注一掷招惹她要她爱怜的模样。还有自己病时与他同榻而眠,他呼在耳边的气息,和十指相扣,半分也不肯松懈的指温。
这漫长无边,无所寄托的日子,因为他的率真和纯粹,竟也令她尝出了崭新的酸甜滋味。
“我不生气。”
风雪之中,她在裴照川的眼睛里触到一丝柔光,“但你得答应我。”
“一定要万事小心。”
话音刚落,五指便被人珍重地握住了。
指隙一点点相扣,裴照川垂下身子,发红的鼻尖与她的相错。
“仇红。”
他从前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只是疏离严肃,与她刻意泾渭分明。
如今这样叫她,却只是因为饱含对她的爱恋和贪慕。
鼻尖呼吸相缠,他的目光落下来,像只无形的绒尾,盯着她的时候,撩得她呼吸都痒。
视线相缠到极致的时候,裴照川的唇贴上了她的。
这是一个比雪还易化的柔吻。
仇红没有推拒,被裴照川一只手扣着后脑,仰起头,完整而轻柔地接受。
“张嘴。”
他低声道,并不像方才那一回莽撞而冲动,等着她自己张开了唇,才缓慢而郑重地将舌抵进她的口腔。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难以中止。
放任他在雪地里与自己再度纠缠整整半个时辰的后果便是,回府歇下的时候,仇红果不其然又发起了烧。
她发烫得迷迷糊糊,裴照川喂了药也不见得好,后半夜的时候,身子才逐渐消停下来,宫闱令入府催促的,仇红也才将将睡下去几个时辰。
宫闱令前脚刚踏入将军府,裴照川后脚翻墙离去,走前他依依不舍地吻她的眉心,又将药煎好了才离开。
他走后,仇红才迷迷糊糊地转醒,人仍是困倦得不行,可今日是大朝会,场面盛大,不好在旁人面前失仪,但实在疲乏无比,便只得用了轿子,赶在上朝前偷偷歇息几刻。
轿辇行进得平稳,她眯着歇了会儿,途经太常寺的时候,轿辇停了一停,宫闱令掀帘垂问:“大人,前头三位宰相正在太常寺歇脚,大人可要下轿拜会?”
前朝设立的群相制沿用至今,只不过到梁帝手里,群相改为了三相。
刑部尚书冯括,曾经就是群相之一,梁帝改制后,冯括便领头,主动放弃了刑部尚书后头的宰相之衔。现如今朝中三相,门下侍中张乾和中书令曾寂,都是从前的群相之一,只有尚书右仆射寒赋是后来居上。
张乾和曾寂,都是皇帝尚为亲王时的府中幕僚,而寒赋,则是在乱世中凭一己之力坐上了宰相之位。
起初,三相之间应当彼此制约牵制,以求制衡。
但乱世之中局面动荡,张乾曾寂两人,并不如寒赋敢作敢为,他们老来崇道,对乱世局面,只希望以怀柔之策对敌,国土能保尽保,尽量避免大动干戈。
梁帝无暇与他们相争,便有心偏颇于寒赋。从前的三相独立,经由此转,便逐渐演化成了寒赋一人大权独握的局面。
但即便如此,梁帝也从未真正将张乾曾寂二人的宰相之衔夺去。
这些年来,寒赋一人掌权,三相之间竟也安稳如故地相处至今,并未出过任何乱子。
仇红听闻,此三人在上朝途中,偶尔在太常寺内歇脚议政,途中经过的官员,无论大小,通常都会弃撵,亲自拜会三位宰相。
她一怔,掀开的帘幕在轿辇中破开一个不小的光洞,仇红下意识偏了眼,“不必了。”
昨日那一场惊心动魄,她实不想体验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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