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书包在他面前站定,心里莫名惴惴不安。
他分明是仰视着她,可嘉怡却有一种被睥睨的感觉,她把书包抱得更紧了。
裴嘉洛在心里一遍遍说着:克制住,不要吓着她。
心底的戾气却愈演愈烈。
适才的画面在他眼前一幕幕重播:男孩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给她捂暖,而她眉目含笑地同他说话,甚至临别时还驻足看了他背影良久。
她从未对他有过这样的笑脸,在她面前,她的笑容总是转瞬即逝或者几近勉强。
他是她哥哥,是和她身体里流淌着同样鲜血的哥哥,即便不能心灵相犀,难道他连一个笑容也不值得她给他吗?
越想他心里的暴戾越为浓烈。
一室沉默,即便看惯了裴嘉洛一贯的冷脸,嘉怡也还是心里开始打起突。
她想了种种令他态度严肃的原因,最坏的遐想是裴嘉洛今天便让她卷铺盖走人。
裴嘉洛胸口的怒气翻涌奔腾,但又一次被他强摁下去了,他指着书桌道:“去,把作业写了。”
没想到酝酿半天,他就阴沉沉说这么一句话,嘉怡一愣,一时搞不懂他在想什么,难道是觉得自己的成绩给他丢脸了所以这么愤怒?
上个学期期末,在嘉怡的“努力”下,她成功考到了班级倒数第四。
那个时候父母还没去世,听到了她的成绩,他们只是一笑,全然不在意。
她也早成了混不吝的滚刀肉了,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至于裴嘉洛,她和他虽是兄妹,却比陌生人还陌生。
父母去世之前他很少回家,他好像在外面有其他住处,具体嘉怡不太清楚,总之每个月见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她也不是慢慢跟不上学习进度的,而是一夜之间放弃的,过去为之努力的一切在那一夜过后都没劲透了。
那是她刚来裴家不到一年的时候,整宿整宿失眠,睡不着,外面有一丁点声音她就忍不住辗转反侧,为了消磨精力,她围着别墅里里外外转了几圈,最后在回房间时,她听到了父母房间里传来的说话声。
母亲说:“她是个女孩,又在外面养了十多年了,和我们不亲,胳膊肘是往外拐的。”
父亲道:“我看她也挺聪明的……”
“小聪明有什么用?”母亲声音尖锐起来,道:“当年要不是因为生她,我何至于损失那么多?”
父亲叹气,“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这件事你也有责任!”母亲恨恨责备父亲,又生硬道:“总之,这个家里所有东西我都是留给嘉洛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对我们也没什么感情,我看还不如把她送回去。”
父亲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了一会,淡声道:“再说吧。”
“不如把她送回去”这七个字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火辣辣的,将她从南至北捧来的那颗心,狠狠扇在地上,摔得鲜血淋漓。
回了房间,她抬起手重重地给了自己几十个耳光,扇得自己满嘴血腥味,又哭又笑。
哭自己孑然一身,六亲无靠,笑自己像个傻逼,天底下最傻的傻逼,永远狗改不了吃屎的讨好别人。
在养父母家,他们欺负她,她还帮他们洗衣服做饭整理家务,在亲生父母家,她兢兢战战,生怕做出什么行为让别人看笑话,于是咬着牙学礼仪,学钢琴,学茶道,学插花,她像个陀螺一样把自己所有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就为了弥补起这十几年他们亏欠她的教育,就为了让别人提起她时,父母脸上有光,就为了让别人说起她那个二十二岁博士毕业的哥哥时,也稍微想到一点点她这个还算聪明的妹妹。
可是没用的,一点用也没有的。
他们连她的存在都根本不想承认。
她跟他们根本不是一家人。
她尽力了,她已经不知道还要怎么做才能更好了,于是她开始觉得根源不在于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在于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个累赘,是多余的那一个人。
她好累,好累。
她对自己说:“嘉怡,你真是贱种,你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没有另一个声音的出现,可能就在那个晚上,她就拿刀划开手腕了。
是心里另一个声音让她扔掉刀片,对她说:“嘉怡,你别哭,别怕,还有我保护你,你还有我呢。”
她用手指将自己的嘴角提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说了一遍:“别怕,还有我呢。”
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爱她,那她自己来爱自己。
她把那个软弱无能的嘉怡保护起来,从今往后,嘉怡都不会在半夜伤心得偷偷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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