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痨病的荆母愈发虚弱,话也变得很少。荆婉容隔着帘子伺候她,她从不主动开口。
荆婉容戴着斗笠,和她说了点最近的事,无非就是自己干活的地方发了多少钱之类的。
荆婉容觉得自己身体还不错,至少相处这么久没有感染痨病,还能出去赚钱。不过娘的身体现在是一天天地差下去了,她在犹豫要不要暂时待在家,专心照顾她。
荆母却回绝了,只是还要求她晚上待在家里。晚上荆母偶尔会隔着门和她说话,说自己死后想要块像样的墓碑之类的,荆婉容每件事都答应她。
她也知道娘时日不多了。
看着娘虚弱的样子,她一边庆幸自己不会被她折磨,一边又祈祷她快点好起来。
可惜终究事与愿违,荆母在某个下着雪的早晨去世了。
那天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破天荒主动掀开垂在床边的帘子,握着荆婉容的手:“婉容,你觉得娘这些年待你如何?”
荆婉容没有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
荆母垂下眼皮:“娘知道娘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她忽然扯着荆婉容的手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你恨娘吗?”
荆婉容静静地看着她。
荆母抱住她:“是娘对不起你……我们如果有来生,再做母女好不好?”
“到时候再说。”荆婉容拉开她的手,她要去掌柜那边干活了。
荆母却不依不饶,带着哭腔哀求她:“婉容,娘错了……如果可以重来,娘一定让你当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儿……”
荆婉容不知道她又怎么了,只是敷衍:“嗯嗯,我出去做事了。”
荆婉容中午回来的时候,桌子上摆着一碗面。她有点惊讶,荆母的身体连下床都费力,今天怎么忽然有力气给她做饭了?
联想到她今早的反常表现,荆婉容快步走向房间:“娘——”
没有回应。荆婉容推开门,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冷透了,皮肤发白,还有些浮肿。
娘死了?荆婉容愣了片刻,探了探她的鼻息,真的死了。
荆婉容恍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心里其实没多大感觉,就像看到爹尸体的那晚一样,有情绪变化,只是那些情绪都仿佛被一层雾笼罩着一样,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点。
她转身就去了棺材铺,问了价格之后又去石料铺,她得把娘的遗愿完成。不过娘想要的棺材和墓碑价格超乎想象的贵,荆婉容回家后盘算着把家里其他东西都卖掉,虽然估计也凑不够。
不过再把自己卖了应该就够了。
荆婉容立刻开始收拾东西,打算明天就去卖家具。至于娘剩下的首饰,那是卖不得的,她千叮万嘱过自己说要一起放进棺椁的。
家里本来也没多少东西,全部清理打包完之后才傍晚。荆婉容肚子叫了,她刚打算忍忍捱过去,忽然发现桌上还放着中午那碗面。
是碗阳春面,以前娘身体健康时经常做给她和爹吃。面已经冷透发坨了,味道不怎么样,但对饿着的荆婉容而言却很美味。
娘是怎么在最后的时候撑着给她煮面的?煮面的时候,娘心里在想什么?会觉得见不到她最后一面很遗憾吗?
她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心里有个声音响起:这是最后一次吃娘做的面了……
“啪”的轻轻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碗里。
“哎?”荆婉容看着从脸上落到碗里的水珠,她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我哭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她干脆不去擦了,只是愣愣看着空了的碗发呆。她很少哭,从出生到现在估计次数不超过十次,而且以往每次都是受痛后的生理性泪水。
她为什么现在哭了?
晚上睡在床上,荆婉容望着床帘发呆。娘的遗体被她搬到床下了,她现在睡的地方是娘爱睡的地方,直到死的时候也躺在这里。
荆婉容睡不着,索性睁着眼看窗外。冬天的晚上还在下雪,星星也看不见一颗。她久久凝望着夜空,忽然开口:“如果有来世,我想做你的母亲。”
苟司赶着马车路过集市,周围百姓见到他胯下的高头骏马和身后华丽雅致的马车,都纷纷避让。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听说公子的病又重了,在盘算着娶个命硬的媳妇回去冲喜,要他找个姑娘。公子自然是不同意的;但老太太发话让他出来找,他也得走个形式。
忽然他看到前边跪着一个姑娘,面前支着块板子,写着“卖身葬母”。
苟司灵机一动,如果把这姑娘带回去,既能交差,太太又会嫌她克死母亲,不让她进府。到时候再给她几两银子打发了,这姑娘也有钱给母亲买棺椁了。
他停在荆婉容面前:“姑娘,你卖多少钱?”
荆婉容感觉挺迷惑的,莫名其妙地跟着一个人进了富丽堂皇的楼府,那人说是给他家公子冲喜,她就答应了。
一进来就发现这里下人全部如丧考妣,在院子里忙碌地安排着什么,带她进来的那个人把她随便丢在一间空房就去忙了。
过了一个时辰才有丫鬟进来,先是给她洗漱换衣,又是化妆打扮的,嘴里还聊着八卦,说是下午公子病危了,但又忽然好起来了,真是奇迹之类的。
荆婉容猜测她们聊的公子是叫她来冲喜的那位,心下也高兴他活着,不然死了可能还要她陪葬。
丫鬟把她带到一处装修华丽的房间,嘱咐她进去就跪好。荆婉容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
然后她听到坐在正中央的那个老太太开口:“你就是苟司带回来的那个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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