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前边的杨悦己十分自然地把课本立起来,她用荧光笔划下的那行字相当醒目:
【课后思考:《氓》告诉了我们一个什么道理?】
原来是这个,顾蓝田心下了然。
这一篇她在初中的时候做过阅读题,大概意思是清楚的。
课堂是一场钓鱼模拟,老师垂钓,学生上钩,愿者上钩,不愿者捂着鼻子也要装作上钩。
顾蓝田知道自己回答什么可以让老师感觉到满意,感觉到堂下学生把今天的鱼饵吃下去了。
但是顾蓝田今天不想成功上钩,她想深潜一次。当一条鱼的话,肆意游荡喝水的需求其实不比终日饱食鱼饵来得少。
顾蓝田清清嗓子,她说话声音不大,但好在一班的同学上课素质很高,教室的安静氛围与她说话的音量无比相配。
“嗯……《氓》这一篇告诉我们的道理:第一,做女人应该尊重自己为人的本能,而不是作所谓‘痴心人’满腔托付之心,把自己放置在男人另一半的位置上去宽容理解,男人乱发脾气还非要去包容,男人变心缺德还非要去理解。”
“第二,家务劳动从春秋时期就被视为婚后女子份内的、没有价值的事情,女人最好少做甚至不做这些事情,除了自己的碗筷以外别的不洗,除了自己的衣裳外别的不缝。”
“第叁,这个世界上我们最该寄托希望与爱的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无论兄弟、丈夫,无论血亲还是姻亲。诗里的兄弟会取笑女子、丈夫会欺压女子,这位女子最该做的不是黯然垂泪,而是远离这些伤害她、轻视她的人。”
顾蓝田一席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杨悦己就已经把椅子转了180°,眼睛瞅着顾蓝田冒星星,隐蔽地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big胆啊!”杨悦己用口型说。
而语文老师脸色几经变换,憋了好久才说话:“老师很高兴蓝田同学能够畅所欲言,说了许多超前的理解。但是我想我们在学习这篇诗歌的时候,也要看到它所处的时代背景。我们对这位一开始天真单纯、婚变后神伤垂泪的女子不能太过苛求。”
“蓝田,你坐下吧。”
“谢谢老师。”顾蓝田点点头,坐回座位,她又扫了一眼旁边的陆肖肖。这个害她被点起来回答问题的大少爷睡得比谁都安稳,身体随着呼吸欺负的节奏都没有改变过。
之后顾蓝田继续装作一丝不苟认真听课的样子,即便精神上已经彻底游离。
等到临近下课的时候,她才像一条刚浮上水面欢快吐泡泡的小鱼。
而语文老师也正在总结这一堂课所教授的要点,她习惯性地从过道走上讲台,施施然转身,双手撑住讲台桌面,略微弯腰。
一堂语文课,除了工具性的字词要点外,最重要的还是让同学们能够从中领悟到时隔千年的真挚感情,获得一些人生的启发。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两句历来为我们所传颂的八字箴言便是出自《卫风·氓》中的女子之口。其实同学们很容易发现,即便在我们这个独立女性越来越多的时代,好像也依然存在‘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或许是一种天性,呵呵,女孩子好像本身就比男孩子要更浪漫感性一些……不过呢,作为老师还是要提醒一下班上所有女同学,在这个阶段一定要做好自己的情绪、情感管理,如果把大好的学习时光拿去‘不可脱也’了,虽然可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但是终究可惜。”
“下课!”
语文老师一离开,教室里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就像早就烧到沸点的一锅油里终于放进了点什么可以被炸的东西。
没有人比中学生更喜欢谈论感情,即使他们大多数人都并没有打算真的要开展一段感情。
顾蓝田听得见有人在讨论如何擦亮眼睛辨别渣男,还有人在分享网红十年恋爱长跑终究翻车的互联网大瓜。
不过顾蓝田没什么朋友,而且她也没有高强度冲浪,很多别人熟知的案例她却觉得很陌生,索性也就学着陆肖肖的样子趴在桌上打算休息几分钟——毕竟,高强度装作认真这件事真的还挺累的。
“哎,你刚才胆子好大,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杨悦己那边和别人结束激烈的讨论,转身过来找顾蓝田说话,经过了上周五的事情,她觉得顾蓝田也算是新交的朋友了。
“幸好张老师脾气还行,不然你怕是要出去罚站了。”杨悦己睁大眼睛,捂着胸口。
顾蓝田双手交迭放在桌上,憨憨笑了下,她就是知道张老师脾气好,才会选择说自己想说的话。
杨悦己只是短暂地害怕了一下,下一秒就把话题重新拉回八卦的歪道上:“不过……其实我觉得张老师最后说的话也有点过时了,我觉得现在其实也有不少女生根本不会脱离不了一段感情,倒是来找我算感情的男的有变多。”
顾蓝田又从杨悦己的话里捕捉到了新的讯息,她问道:“找你算……是算命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我初一的时候就开始学塔罗牌占卜,现在网上好多人排着队付费找我算呢。”
“塔罗牌嘛…嗯,是西方的一种占卜方式,我下次有空带一副牌过来给你看看吧,顺便免费帮你算一卦。”杨悦己笑道,“你想算什么方面的,我好提前准备能量合适的牌。”
顾蓝田愣了下,她没想到大城市里的人也会算命的。
思考片刻,顾蓝田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特别想算一下的,不过她不想扫了杨悦己的兴致,干脆随口答了句——算算爱情。
这个东西无论最后算出来是什么她都无所谓。
杨悦己听完乐不可支:“行,那我下次给你算算爱情,嗯……可以看下你的未来另一半大概什么长相气质、家庭条件之类的。”
“好啊。”顾蓝田答应下来,内心却毫无波澜。
她和杨悦己的看法相似,觉得张老师最后一通关于‘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发言实在绝对。
最起码,她就不会‘不可说也’。
这种感觉,并不是她盲目自信,而是一种深刻的本能,尊重自己为人的本能,不会溺在一段爱情之中难以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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