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她身上有了些变化,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总之柔和了许多。他心里多少百感交集,那一碗粥吃在嘴里,简直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饭毕,梅卿又将他送出门,巷里没了人影,她还在门首站了许久。一场雨过,石板路上的青苔又厚了一层,斑驳地倚在各家的院墙根隙里。谁家桂树暗香,谁家鸡鸣鸟啼,晨曦照到巷中来,才看清满地枯叶。这调景残年,就要落尾了。
不多时老太太也起身,还想着与梅卿分银子的事情。便将梅卿叫到房中,阖上门,开了箱笼拿出那沓宝钞,厚厚的一摞,老太太仔细地在榻上分辨着面额,嘴里念念有词,却无声。
老太太还未梳洗,一干珠翠首饰皆不戴,头发睡得松松亸亸的,有些年轻女人的纯情。梅卿盯着她白净的额头,笑了声,“不急啊娘,您梳洗了再算银子一样的。”
“都一样,早分早了事,省得你怕我霸着不给你。”老太太抬头嗔了一眼,接着低下眼去检算。片刻算清了,将一沓票子推过去,“这里是六千,娘只要两千,不算黑心吧?”
说着,她乜一眼,将自己那些宝钞整整齐齐地叠起来,“你们姊妹嘴上不说,心里没少觉得我心黑,当我不晓得?算了,如今我越来越老了,不过是攒几个养老钱。你们还年轻,你们花钱多。”
她梭下榻来,欲往箱笼那头去搁票子。走过梅卿身边,忽然被她拉住。梅卿没抬头,低垂着脸,神色有些呆愣,“娘,您当真疼过我么?”
老太太先是一怔,旋即笑开,“瞧你问的这话,我要是不疼你,肯养你这样大?真是没良心。”
她只管笑着,话里似真似假。总是这样子,一问起她关乎情感上的话来,她就这样地笑着,叫人捉摸不透她的心。
她的心到底长什么样子,梅卿忍不住想看一看。老太太往前走一步,她又将她拽回来,自己也立起身,与她相对,“娘,我是问真的,不是怄气撒性子,想听您句实话。”
这语气里已带上哀乞,老太太听得脸色变了,然而想要郑重回她,终无话可回。怎么回,连老太太自己也不大清楚自己,她只明白一点,她连自己也都是恨的。
正要一笑了之,刚咧开唇,整副身仿佛撞到哪里,不禁踉跄一下。她那双美目渐渐放大,低头往肚子上一瞧,上头赫然插着把匕首,而刀柄握在梅卿手里。
她往后趔趄两步,那把匕首也被拔了出来,又朝她腹上另一个地方扎进去。一刀接一刀,她甚至没有喊一声,整个人便倒在血泊中。她还有思觉,目怔怔地看见漫天的红光,伴随着四起的惊叫。
一声一声的惊叫真叫人毛骨悚然,梦迢才走到门首的几个石蹬子上,就被里头乱冲出来的小厮丫头妈妈撞得左摇右晃。他们一行往巷里奔逃,一行朝天叫嚷,“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跳成了几个荒诞滑稽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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